黑巖小說

第61章 東歸險途（第1頁）

離開雙集鎮(zhèn)的頭兩天，路途比預(yù)想中更為艱難。

他們不敢走官道，那里盤查嚴(yán)密，潰兵、流寇橫行。顧言笙憑著早年的記憶和對地圖的粗略研究，選擇了一條更為偏僻、蜿蜒于丘陵與荒村之間的廢棄小路。這條路年久失修，坑洼不平，有些路段甚至被瘋長的灌木和倒塌的樹木徹底阻斷，需要他們費(fèi)力地攀爬或繞行。

初冬的寒意日益深重。天空總是陰沉沉的，鉛灰色的云層低垂，仿佛隨時都會壓下雪來。寒風(fēng)像蘸了鹽水的鞭子，抽打在臉上、手上，很快就讓裸露的皮膚變得通紅、開裂。林薇身上那件顧言笙給的外衫，根本無法抵擋這無孔不入的寒冷，她只能將身體盡可能蜷縮起來，靠不斷走動產(chǎn)生的微弱熱量維持體溫。

食物是另一個嚴(yán)峻的問題。他們帶出來的干糧極其有限，只有從雙集鎮(zhèn)勉強(qiáng)攢下的幾個硬得像石頭的雜面餅子和一小包炒米。顧言笙計算著分量，每天只敢拿出極少的一部分，兩人分食。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，從未遠(yuǎn)離。

“喝點(diǎn)熱水?！鳖櫻泽蠈⒁粋€軍用水壺遞給林薇，里面是他用沿途收集的、相對干凈的雪水燒開的。壺身溫?zé)幔谶@寒冷的野外，是難得的慰藉。

林薇接過，小口抿著。溫?zé)岬乃骰^干澀疼痛的喉嚨，暫時驅(qū)散了一些寒意和饑餓帶來的眩暈感。她看著顧言笙同樣憔悴的臉龐和干裂的嘴唇，心中充滿了愧疚。是她將他拖入了這場前途未卜的冒險。

“對不起，連累你了?！彼吐暤?。

顧言笙正低頭撥弄著快要熄滅的小火堆，聞言抬起頭，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、卻難掩疲憊的笑容：“說什么傻話。既然決定了，就不要想這些。保存體力，路還長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林薇那雙因為寒冷和徒手攀爬而布滿細(xì)小傷口、紅腫不堪的手上，眼神一黯，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握，卻又強(qiáng)行忍住，只是將自己那份更小塊的餅子，又掰了一半，不由分說地塞到她手里。

“我還不餓，你多吃點(diǎn)?！彼Z氣強(qiáng)硬，隨即轉(zhuǎn)移了話題，指著攤開在膝蓋上、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著的地圖，“按照這個速度，我們大概還需要四五天才能靠近上海外圍。關(guān)鍵是……怎么進(jìn)去?！?/p>

上海，如今被稱為“孤島”的租界區(qū)域或許尚存一絲秩序，但周邊乃至市區(qū)的大部分地方，早已是日占區(qū)，崗哨林立，封鎖嚴(yán)密。他們這兩個身份不明、形跡可疑的“難民”，想要混進(jìn)去，難于登天。

“蘇州河沿岸倉庫區(qū)范圍很大，而且靠近日軍的重要據(jù)點(diǎn)和碼頭，防守必然森嚴(yán)。”顧言笙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，眉頭緊鎖，“老徐留下的信息太模糊了，‘蘇州河倉庫’……到底是哪一個？我們就算僥幸進(jìn)去了，又該如何尋找？”

林薇默默地從懷里掏出那塊懷表和紙條，再次仔細(xì)端詳。表殼內(nèi)側(cè)那“驚鴻·影”的刻字，在跳動的火光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影……這個字，到底代表著什么？是沈驚鴻的代號？還是某種暗示？

她的指尖摩挲著那道熟悉的劃痕，仿佛能從中感受到沈驚鴻的氣息。一種近乎固執(zhí)的信念支撐著她：“總會有辦法的。只要到了那里，總能找到線索?！?/p>

顧言笙看著她專注而堅定的側(cè)臉，知道再多的理性分析此刻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。他不再多說，只是將地圖仔細(xì)收好，低聲道：“休息吧，后半夜我守夜?！?/p>

第三天下午，他們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危險。

當(dāng)時他們正沿著一條干涸的河床行走，這里相對隱蔽。突然，前方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嘰里呱啦的日語吆喝聲！

是日本兵的巡邏隊！

兩人臉色驟變，幾乎來不及思考，本能地?fù)湎蚝哟策呉粋€被洪水沖蝕出的、僅能容納一人多點(diǎn)的淺洞，緊緊擠在一起，屏住了呼吸。

泥土的腥味和彼此身上逃亡多日的汗味混雜在一起。林薇能清晰地感覺到顧言笙瞬間繃緊的身體和劇烈的心跳，而她自己，心臟也像是要跳出胸腔。她死死咬住下唇，不敢發(fā)出絲毫聲響。

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伴隨著日本兵肆無忌憚的談笑聲，甚至能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煙草和皮革的味道。他們就在河床邊上！

林薇閉上了眼睛，腦海中閃過的是蠶坊里那些傷員的慘狀，是雙集鎮(zhèn)外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?？謶窒癖涞奶俾p繞住她的四肢百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