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痛苦和焦灼是如此真實,讓林薇感同身受。她知道歷史的走向,知道所有的努力在巨大的戰(zhàn)爭機器面前,可能都顯得微不足道,但她更知道,正是這千千萬萬看似微小的努力和不屈的意志,最終匯聚成了不可阻擋的洪流。
“顧先生,”她轉(zhuǎn)過頭,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著他,“不要妄自菲薄。筆桿子同樣可以是武器,可以喚醒麻木,記錄真相,凝聚人心。在真正的黑暗降臨之前,每一絲微光都彌足珍貴。你們所做的,就是點燃這些微光?!?/p>
她的話讓顧言笙微微一怔,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和振奮。“林小姐,你說得對!”他用力地點點頭,“是我們太急躁了。路總要一步一步走,事總要一件一件做。只要我們不放棄,總有看到天亮的那一天!”
他又和林薇聊了幾句最近的見聞和采訪中的遭遇,說到日軍的囂張和同胞的苦難時,依舊難掩憤慨。林薇靜靜地聽著,偶爾插言幾句,她的見解總是獨特而深刻,讓顧言笙時常有豁然開朗之感。
直到天色完全黑透,江風(fēng)漸冷,兩人才道別。
看著顧言笙消瘦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,林薇心中五味雜陳。這些熱血沸騰的年輕人,他們懷著最純粹的理想,試圖力挽狂瀾,卻不知前方等待著他們的,是何等殘酷的煉獄。
她攏了攏披肩,轉(zhuǎn)身走向等候的汽車。阿珍為她拉開車門。
坐進車?yán)?,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流光溢彩,林薇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。蘇婉清的挑釁,顧言笙的憂憤,沈驚鴻的凝重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像不斷收緊的繩索,預(yù)示著那場注定無法避免的風(fēng)暴,正在以無可阻擋之勢,步步逼近。
回到沈公館時,已是夜色深沉。宅子里靜悄悄的,只有走廊壁燈散發(fā)著昏黃的光。
林薇走上二樓,經(jīng)過書房時,發(fā)現(xiàn)門縫底下透出燈光。她猶豫了一下,輕輕推開門。
沈驚鴻果然還在里面。他沒有坐在書桌后,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上海市地圖前,負手而立。地圖上,一些關(guān)鍵的區(qū)域被用不同顏色的標(biāo)記筆做了記號,顯得有些觸目驚心。
聽到開門聲,他回過頭,臉上帶著一絲疲憊,但在看到她時,那疲憊似乎消散了些許。
“回來了?”他聲音有些沙啞。
“嗯。”林薇走過去,自然地伸出手,替他理了理微微有些歪斜的領(lǐng)帶,“這么晚還不休息?”
她的指尖不經(jīng)意間觸碰到他的頸側(cè)皮膚,帶著微涼的溫度。沈驚鴻握住她的手,包裹在掌心。
“處理些事情?!彼唵蔚貛н^,目光重新落回地圖上,眼神銳利如鷹隼,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紙張,看清其下隱藏的所有暗流與殺機。
林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落在閘北、虹口那些被重點標(biāo)記的區(qū)域上。她沒有再問,只是靜靜地陪他站著。
過了許久,沈驚鴻才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得仿佛浸透了夜色的涼意:
“薇薇,恐怕……安穩(wěn)日子,不多了。”
這句話,像一塊巨石,投入林薇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,激起了千層浪。她緊緊回握住他的手,仿佛這樣才能從這即將到來的、無比確定的未知恐懼中,汲取到一絲力量。
窗外,夜上海的霓虹依舊閃爍,勾勒出一個醉生夢死的幻境。
而幻境之下,已是山雨欲來,風(fēng)滿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