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守庫房的李伯一直在前面算賬,沒有去過后院;管家和車夫是聽到翠兒的喊聲才趕過去的,也沒有嫌疑。線索似乎斷了,但林薇更確定,那個黑影一定和王氏有關(guān),可能是王氏自己,也可能是她派來的人。
這天下午,林薇正在房中對著雜志研究當(dāng)下流行的發(fā)型——最近上海的名媛們都喜歡把頭發(fā)挽成“螺髻”,再插上一支珍珠簪子,顯得優(yōu)雅又大氣。她正拿著梳子在自己頭發(fā)上比劃,前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,夾雜著管家殷勤的招呼聲,還有汽車引擎的聲音。
很快,翠兒小跑著進(jìn)來,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,氣喘吁吁地說:“小姐,小姐!前面來了貴客!是沈先生派人來了!”
沈先生?林薇心頭一跳。
在上海灘,能被林家如此鄭重其事地稱為“沈先生”且不加名諱的,恐怕只有一個人——沈驚鴻。沈驚鴻是沈氏銀行的董事長,年輕有為,不到三十歲就接管了家族企業(yè),還拓展了外貿(mào)、航運(yùn)等業(yè)務(wù),是滬上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。他不僅有錢有勢,還和政界、軍界都有往來,是很多人想巴結(jié)都巴結(jié)不上的大人物。他來做什么?是因?yàn)槟欠菡{(diào)查資料,還是……與那枚鳳凰胸針有關(guān)?
“來的是什么人?說了什么事嗎?”林薇穩(wěn)住心神,放下梳子,問道。
“是沈先生的助理,一位姓陳的先生,穿著西裝,戴著眼鏡,看著可嚴(yán)肅了?!?/p>
翠兒比劃著,手還在微微發(fā)抖。
“他說,沈先生感謝上次在慈善晚宴預(yù)選上,林家……呃,主要是小姐您展現(xiàn)的風(fēng)采,為晚會增色不少。特地派人送來了正式的請柬,邀請老爺、太太,還有……還有小姐您,參加下周在華懋飯店舉行的正式慈善晚宴!”
慈善晚宴?
沈驚鴻親自發(fā)的請柬?
林薇的眉頭微微蹙起。
這絕非普通的社交禮節(jié)。
林家在上海灘頂多算個三等富戶,靠著變賣家產(chǎn)度日,根本入不了沈驚鴻那個頂級的圈子。他為什么會突然邀請林家參加晚宴?而且還特意提到了她?是因?yàn)樗霸陬A(yù)選上那番出格的“表演”,引起了他的注意?還是他查到了什么,將原身父親林翰文與“驚鴻計(jì)劃”或鳳凰胸針聯(lián)系了起來,從而注意到了她這個女兒?無論哪種可能,都意味著她已經(jīng)被這個神秘而危險(xiǎn)的男人盯上了。
“小姐,這可是天大的面子??!”翠兒還在激動,手舞足蹈地說,“聽說能被沈先生邀請的,都是上海灘最頂尖的人物!像周司令、李總長、還有外國公使,都能去!叔老爺剛才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,還讓管家趕緊去買好酒好菜,招待陳先生呢!”
果然,沒過多久,王氏就親自過來了。她穿著那件墨綠色的人造絲旗袍,臉上抹了厚厚的粉,涂了紅色的口紅,還特意戴上了那支從原身那里搶來的銀釵,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。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復(fù)雜的表情,既有與有榮焉的興奮,又有對林薇難以掩飾的嫉妒和忌憚。
“薇薇啊,”王氏努力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,甚至還伸手想拍林薇的肩膀,卻被林薇不動聲色地避開了,“沈先生派人送來了請柬,邀請我們?nèi)胰⒓油硌?。這可是難得的機(jī)會,能認(rèn)識不少大人物,對你叔老爺?shù)纳庖灿泻锰?。你好好?zhǔn)備一下,那天務(wù)必打扮得體面些,可別丟了我們林家的臉?!?/p>
她特意強(qiáng)調(diào)了“全家”和“林家”,似乎在提醒林薇,這份榮耀是沾了林家的光,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。
林薇心中冷笑,面上卻不動聲色,微微低下頭:“侄女知道了,會聽嬸娘的安排,不給林家丟臉。”
王氏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,心里更是沒底——這個林薇,自從落水后就像變了一個人,不僅敢頂撞她,還會設(shè)計(jì)衣服賺錢,現(xiàn)在連沈先生都注意到她了,再這樣下去,恐怕林家就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。
她又交代了幾句“少說話多做事”“跟在我身邊別亂跑”之類的場面話,才悻悻離去。
很快,林守業(yè)也興沖沖地過來了。他穿著一件嶄新的灰色長衫,頭發(fā)梳得油亮,臉上紅光滿面,仿佛已經(jīng)借此攀上了沈驚鴻這棵大樹。
他一進(jìn)門就大聲說:“薇薇!好消息!沈先生邀請我們?nèi)⒓油硌?!這可是我們林家翻身的好機(jī)會!到時候我跟沈先生好好聊聊,說不定能拉到投資,重新開一家絲綢店!”
他大手一揮,顯得格外大方:“晚宴的禮服和行頭都由公中出錢,你想要什么料子、什么首飾,盡管跟我說!趙裁縫那邊我已經(jīng)打過招呼了,讓他給你做最好的禮服!一定要讓你在晚宴上艷壓群芳!”
林薇看著他興奮的樣子,心里暗暗嘆氣——林守業(yè)只看到了表面的“機(jī)會”,卻沒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陷阱。沈驚鴻那樣的人,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一個沒落家族“機(jī)會”,他邀請林家,肯定有他的目的。
房間里再次剩下林薇一人。她走到窗邊,看著庭院里那方狹小的天空。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,幾只麻雀落在院中的竹枝上,嘰嘰喳喳地叫著,顯得有些吵鬧。華懋飯店……慈善晚宴……沈驚鴻。這一切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(wǎng),正在向她罩來。她知道,這場晚宴絕不會只是一場簡單的社交舞會。它可能是一個機(jī)會,一個讓她跳出林家這個小小囚籠,接觸到更廣闊世界、甚至找到胸針線索的機(jī)會;但更可能是一個陷阱,一個讓她被卷入更深不可測的旋渦的起點(diǎn)。那個在背后推她落水的人,是否也正暗中注視著這一切?會不會在晚宴上對她下手?
她撫摸著翠兒剛剛送來的、質(zhì)地光滑的淡紫色真絲面料——這是她為晚宴禮服選的料子,上面有暗紋,是她最喜歡的纏枝蓮圖案。面料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,讓她混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。風(fēng)暴將至,她已無處可躲。那么,便迎上去吧。她倒要看看,這位名震上海灘的沈先生,究竟是何方神圣;也想看看,這1936年的上海灘頂流盛宴,又是何等的浮華與暗涌。
就在林薇為晚宴做準(zhǔn)備的同時,外灘那棟氣派的沈氏銀行大樓里,陳鋒正一絲不茍地向沈驚鴻匯報(bào)。沈氏銀行的頂樓辦公室寬敞而奢華,地面鋪著意大利進(jìn)口的大理石,墻壁上掛著歐洲名畫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黃浦江的夜景,江面上燈火閃爍,輪船的汽笛聲偶爾傳來,遠(yuǎn)處的外灘建筑群燈火輝煌,盡顯上海的繁華。沈驚鴻站在落地窗前,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,白色襯衫的領(lǐng)口系著一條深色的真絲領(lǐng)帶,頭發(fā)梳理得一絲不茍。
他的背影挺拔,周身散發(fā)著一種沉穩(wěn)而威嚴(yán)的氣息。他手中依舊把玩著那枚鳳凰胸針,銀質(zhì)的底座在燈光下泛著冷光,鴿血紅的寶石像一顆跳動的心臟,閃爍著神秘的光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