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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第151章 荊棘中的棲息(第1頁)

            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,在林薇臉上跳躍,將她從昏沉的淺眠中喚醒。首先感受到的,是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,其次是右腿那持續(xù)存在的、沉悶而頑固的疼痛,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,時刻捆綁、撕扯著她的神經(jīng)。但與昨日那瀕死的高熱和蝕骨的劇痛相比,此刻的感覺,已近乎于一種“可以忍受”的常態(tài)。

            她還活著。腿,也還在。

            這個認知,讓她虛弱的心臟里,涌起一絲微弱的、卻真實不虛的暖流。她微微偏過頭,看到小梅依舊趴在床邊,呼吸均勻,顯然是累極了。那塊半干的毛巾還攥在她手里。

            林薇沒有驚動她,只是靜靜地躺著,目光緩緩掃過這間簡陋的衛(wèi)生隊病房。幾張木板搭成的病床,上面躺著形態(tài)各異的傷號,空氣中混雜著汗味、血污味、草藥味和淡淡的消毒水氣味。條件艱苦得超乎想象,但這里有一種外面世界早已失序的、名為“秩序”和“希望”的東西。穿著同樣破舊但整潔軍裝的醫(yī)護人員輕聲交談,步履匆匆卻有條不紊;傷號們雖然痛苦,卻很少聽到絕望的哀嚎,更多的是沉默的忍耐,或者彼此之間低聲的鼓勵。

            這里,是戰(zhàn)火中一片艱難維系的、救死扶傷的孤島。

           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,小梅猛地驚醒,抬起頭,看到林薇睜著眼睛,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:“林薇同志,你醒了!感覺怎么樣?還燒嗎?”她伸手探向林薇的額頭,動作自然又溫柔。

            “好多了……就是渴……”林薇的聲音嘶啞干澀。

            小梅連忙起身,倒了一碗溫水,小心地扶起她的頭,一點點喂她喝下。清涼的水滑過喉嚨,帶來難以言喻的舒爽。

            “蘇隊長早上來看過了,說你的燒退了,炎癥控制住了第一步,真是萬幸!”小梅的語氣帶著由衷的欣喜,“你餓不餓?灶上一直溫著米湯,我去給你端一碗?”

            林薇點了點頭,她的胃里空得發(fā)慌,但并沒有什么食欲。很快,小梅端來了一碗幾乎看不到米粒、卻熬得稀爛溫熱的米湯。林薇在小梅的幫助下,小口小口地喝著。寡淡的米湯此刻嘗起來,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讓她感到安心和溫暖。

            喝完米湯,身上似乎有了點力氣。蘇隊長也適時地走了進來,再次檢查了她的傷腿。

            “嗯,腫脹消了一些,顏色也沒那么嚇人了。”蘇隊長一邊小心地按壓檢查,一邊說道,語氣比昨天緩和了許多,“但你別高興得太早,這只是開始。骨頭愈合至少需要兩三個月,而且你這腿傷耽擱太久,軟組織損傷嚴重,以后就算好了,陰天下雨少不了疼,走路也可能不利索,要有心理準備?!?/p>

            “我明白,謝謝蘇隊長?!绷洲陛p聲回答。能保住腿,已是僥天之幸,她不敢再有更多奢求。殘疾就殘疾吧,只要還能走路,還能站立,她就還有繼續(xù)前行的可能。

            “明白就好。”蘇隊長點了點頭,“接下來就是靜養(yǎng),按時換藥,加強營養(yǎng)。咱們這里條件差,營養(yǎng)跟不上,恢復得就慢,你自己也要有數(shù)?!?/p>

            正說著,李政委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了門口。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(fā)白的灰布軍裝,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。

            “蘇隊長,林薇同志情況怎么樣?”

            “政委,命保住了,腿也有希望保住,就是需要長時間休養(yǎng)?!碧K隊長匯報道。

            李政委走到床邊,看著林薇蒼白但眼神清亮了些的臉龐,欣慰地點了點頭:“好啊,活著就好。林薇同志,你安心在這里養(yǎng)傷,有什么需要,就跟小梅或者蘇隊長說?!?/p>

            “謝謝政委。”林薇感激地說道,猶豫了一下,還是忍不住問道,“政委,跟我一起來的那兩位……”

            “哦,你說老周和水生同志吧?”李政委笑了笑,“他們沒事,在后勤處幫忙,身體底子好,休息兩天就緩過來了。你放心,到了這里,就是到了家?!?/p>

            聽到老周和水生安然無恙,林薇心中最后一塊石頭也落了地。

            李政委沒有多待,鼓勵了林薇幾句,便和蘇隊長一起離開了,似乎還有繁忙的軍務要處理。

            接下來的幾天,林薇的生活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、緩慢而規(guī)律的節(jié)奏。每天,小梅會準時幫她換藥,喂她吃飯喝水,扶她解決個人問題。蘇隊長每天會來查房一次,檢查傷腿的恢復情況。大部分時間,她都是靜靜地躺著,聽著外面營地傳來的操練聲、說話聲,感受著時間的流逝。

            身體的痛苦依舊存在,但不再是那種撕心裂肺、令人絕望的劇痛,而是變成了需要與之長期共處的、背景噪音般的鈍痛。她開始有精力觀察周圍,思考更多的事情。

            她知道了小梅全名叫梅映雪,老家在江北,家里人都被鬼子殺害了,她跟著同村人逃難,后來遇到了隊伍,就留下來在衛(wèi)生隊幫忙。她知道了蘇隊長原本是蕪湖城里有名的外科大夫,鬼子打來時,他放棄了診所,帶著藥品和器械上了山,成了這支游擊隊的“活菩薩”。她還從其他傷號和衛(wèi)生員的只言片語中,了解到這支隊伍活動的區(qū)域,面對的困難,以及他們那種近乎純粹的理想和信念。

            這里的一切,都與她之前在上海租界,甚至與她和老周、水生逃亡路上的經(jīng)歷截然不同。這里物質(zhì)極度匱乏,生命時刻受到威脅,但人們的精神狀態(tài)卻有一種奇異的飽滿和堅韌。他們談論的不是個人的得失安危,而是“抗戰(zhàn)”、“革命”、“勝利”,這些詞匯從他們口中說出,沒有絲毫的空洞和虛偽,帶著一種用鮮血和生命驗證過的沉甸甸的分量。

            林薇的心,被這種氛圍深深觸動著。她想起了自己最初想要寫作,想要記錄《韌草》的初衷。在這里,她仿佛看到了“韌草”最真實的模樣——不是在溫室的筆墨間,而是在這血與火的荊棘地里,頑強生長出的、帶著泥土和硝煙氣息的生命力。

            她藏在內(nèi)衣夾層里的派克鋼筆,開始有些發(fā)燙。一種強烈的記錄和表達的欲望,在她心中復蘇。

            然而,她依舊謹慎。沈驚鴻給她的那封信,她貼身藏著,從未示人。她的真實身份和來歷,除了自稱的“上海逃難學生,略通文墨”外,她沒有透露更多。這不是不信任,而是一種在亂世中生存的本能,也是對沈驚鴻,對老周、水生,甚至是對這支隊伍的一種保護。她深知,自己身上牽扯的秘密,可能帶來的麻煩。

            這天下午,陽光正好,小梅和另一個衛(wèi)生員將幾個傷勢較輕、可以活動的傷號扶到屋外曬太陽,也把林薇的木板床稍微抬出來了一些,讓她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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