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再后來我鬼迷心竅,為了那《玉女心經》竟設計誘你來尋……想害你性命……”說到這里,李莫愁的聲音充滿了無地自容的嘶啞。
“若非……若非彭君及時出手,我早已釀成滔天大禍!師父在天之靈,定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。”提及師父,她終于壓抑不住,放聲痛哭。
“那次師父重也是因我,因我引來的歐陽鋒,是我……是我害死了師父!”
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,多年來強裝的冷酷狠厲在今日徹底崩塌,顯露出底下早已被悔恨蛀空的脆弱。
最后,她的手指顫抖地撫上自己隆起的腹部,聲音低微下去,帶著巨大的羞愧和茫然:“如今……如今還……還懷了他的孩子。我知道師妹你心善,可……可我……”
她哽咽著,再也說不下去,只覺得羞慚欲死,無顏面對眼前這清冷如仙的師妹。
然而,奇異的是,隨著這一番撕心裂肺的哭訴,那些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巨石,似乎真的被這洶涌的淚水沖開了一道縫隙。
多年來纏繞在心頭的沉重枷鎖,第一次有了一絲松動。心頭那沉甸甸的、幾乎讓她窒息的負罪感,雖然依舊存在,卻仿佛不再那么密不透風,讓她得以喘上一口氣。
一股說不出的、帶著痛楚的暢快感,油然而生。
小龍女靜靜地聽著。冰魄般的眸子里,清晰地映著眼前這個哭得毫無形象、狼狽不堪的師姐。
印象中那個飛揚跋扈、心狠手辣、眼神怨毒的李莫愁,被眼前這個因悔恨而崩潰、因母性而顯出幾分柔軟的女子所取代。
尤其是當她提及師父時那錐心刺骨的痛苦,不似作偽。
母親的力量?小龍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李莫愁那只護著小腹的手上。
那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姿勢,帶著本能的小心翼翼。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嗎?
她心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,清冷的目光深處,第一次對“母親”這個身份,產生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近乎茫然的探究。
她下意識地,極輕地,用另一只空著的手,隔著衣衫,在自己的小腹處輕輕拂過。平坦、柔韌。有了孩子……會變成這樣?
她抬起眼,目光重新落回李莫愁淚痕遍布、寫滿期待和恐懼的臉上。
那眼神,竟讓她想起了很小的時候,自己練功出錯,被師父責罰后,躲在角落里偷偷望向師父的眼神。
“往事已矣?!毙↓埮穆曇粢琅f清冷,如同山澗幽泉,“師父之殤,你之悔恨,旁人無法定論,亦無權代師父寬宥。”
她頓了頓,看著李莫愁眼中瞬間黯淡下去的光,話鋒卻并未斬斷:“待你平安生產,身子穩(wěn)妥,自去師父墓前懺悔吧。是誠心悔過,抑或敷衍了事,師父……自有靈知。”
李莫愁黯淡的眼底瞬間又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。師妹沒有原諒她對師父的傷害,卻也沒有就此斷絕她的路!她允許自己去懺悔!
“至于過往種種……”小龍女的目光掃過李莫愁的臉,那目光澄澈如鏡,似乎能看透一切偽裝,“在你腹中孩兒面前,望你……好自為之。”
她松開一直托扶著李莫愁的手,動作輕盈地后退一步,拉開了些許距離。目光落在李莫愁隆起的腹部:“安心待產。所需之物,自會有人送來?!闭Z氣平淡,不帶情緒,卻是一種明確的承諾。
交代完畢,小龍女不再多言。白衣微動,已然轉身,朝著自己靜室的方向飄然而去,如同來時不染塵埃。晨風中,只留下一個清絕孤冷的背影。
李莫愁怔怔地望著小龍女消失的方向,心頭百味雜陳。沒有原諒,沒有親昵,卻給了她一個機會,一個立足之地。
師妹接受了她這個人,接受了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,允許她留在古墓,允許她去師父墓前懺悔……這已是她不敢奢望的最好結果!
只要留在這里,時間……總能慢慢磨平一些東西吧?她相信。
另一邊,彭君并未走遠。他斜倚在躺椅上,就在月洞門外不遠處一片稀疏的竹林邊。陽光透過竹葉間隙,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。
他閉著眼,似乎在小憩,實則庭院中姐妹倆的對話,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。
洪凌波和陸無雙縮頭縮腦地挪蹭過來,手里還提著練功的木劍,臉上帶著幾分忐忑和后怕。
遠遠看見師父李莫愁獨自一人站在庭院中,臉上淚痕未干,神色卻并非她們預想中的陰鷙暴怒,反而有種……說不出的平靜和一絲……釋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