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6章 凍土偷耕（第1頁）

王嬸那句“你娘給的陪嫁”裹挾著風(fēng)雪灌入耳中，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，狠狠鑿進(jìn)李青禾早已凍僵麻木的神經(jīng)！她跪在冰冷的雪地里，膝蓋深陷在混雜著碎瓷的凍土中，刺骨的寒意和劇痛仿佛瞬間被這句遙遠(yuǎn)而沉重的話語隔絕開去。眼前，只剩下王嬸枯瘦手掌中托著的那個小小的、洗得發(fā)白的土黃布袋。

娘……娘給的陪嫁……

壓箱底的菠菜籽……

一股混雜著巨大酸楚、錐心刺骨的思念和被歲月塵封的溫暖，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巖，在她枯槁冰冷的胸腔深處轟然爆發(fā)！她布滿血絲、被風(fēng)雪和淚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小布袋，仿佛能透過粗劣的布料，看到娘親當(dāng)年那雙帶著不舍和期盼的、溫暖的手！

“娘……”一聲破碎的、帶著濃重哭腔的嗚咽，終于沖破了她干裂的喉嚨，卻被狂暴的風(fēng)雪瞬間撕碎、卷走。

王嬸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(fù)雜難明的光，似乎也被這聲嗚咽勾起了更深的往事。她不再言語，只是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近乎托付的鄭重，彎下腰，將那個小小的布袋，輕輕放在了李青禾那只深陷在雪泥里、潰爛流膿、此刻卻微微顫抖著的右手旁邊。

“丫頭……活下去吧……”王嬸的聲音低啞下去，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種深沉的無奈，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。說完，她不再看李青禾，佝僂著背，緩緩?fù)嘶亓烁G洞昏黃的光暈里，“吱呀”一聲，那扇透出微弱暖意的門板，沉重地關(guān)上了，隔絕了外面肆虐的風(fēng)雪和絕望。

冰冷的雪粒子瘋狂地砸在臉上、身上，李青禾卻感覺不到刺骨的寒意了。她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，不是因?yàn)槔?，而是因?yàn)樾厍焕锬枪煞购０愕木薮笄榫w沖擊！她伸出那只潰爛稍輕的左手，極其緩慢地、近乎虔誠地，顫抖著，拂去小布袋上沾著的雪粒。指尖觸碰到那洗得發(fā)白發(fā)軟的粗布，一種遙遠(yuǎn)而熟悉的、屬于娘親的溫度，仿佛透過冰冷的布料和漫長的時光，極其微弱地傳遞了過來。

她死死咬住下唇，嘗到更濃的血腥味和冰雪的咸腥。沒有時間沉溺！谷雨前的鍘刀懸在頭頂！種子！這是活下去的火種！是河灘地上唯一的希望！必須種下去！在這連野草都要凍死的酷寒里！在差役的虎視眈眈下！在開春前！

偷耕！

這個帶著血腥味和孤注一擲的念頭，如同燒紅的烙鐵，狠狠燙在她瀕臨凍結(jié)的意志上！她猛地抓起那個小小的布袋，連同右手一直死死攥著的、那團(tuán)污穢冰冷的休書，一股腦兒地塞進(jìn)懷里最貼近心口的位置！冰冷的布團(tuán)和粗糙的紙張硌著皮肉，帶來尖銳的刺痛，卻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、沉甸甸的力量！

她掙扎著，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，不顧膝蓋下尖銳碎瓷帶來的劇痛和凍結(jié)的血塊被撕裂的濕膩感，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，極其艱難地從冰冷的雪地里爬了起來！佝僂著背，如同被狂風(fēng)摧折了千百遍卻依舊掙扎著挺立的枯樹。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嬸緊閉的門板，眼中再無哀求，只剩下一種被逼出來的、近乎狼性的兇狠和決絕！

轉(zhuǎn)身！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，頂著如同億萬根鋼針抽打般的暴風(fēng)雪，一步一陷，朝著西坡荒原深處、那片被陳家視為“晦氣”、如今卻承載著她全部生機(jī)的河灘地挪去！

風(fēng)雪更大，天光更暗。河灘地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，白茫茫一片，如同巨大的裹尸布。只有幾根枯死的蘆葦桿子頑強(qiáng)地刺破雪面，在狂風(fēng)中凄厲地?fù)u晃，像招魂的幡。

李青禾停在河灘地的邊緣。寒風(fēng)卷著雪粒子抽打著她枯槁的臉，凍得她幾乎無法呼吸。她佝僂著背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腳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。凍土！堅逾精鐵的凍土！連野草都鉆不出來！要用什么去破開它？！

目光落在旁邊一叢半埋在雪里的、被狂風(fēng)撕扯得只剩下堅硬虬結(jié)根系的枯灌木叢。她撲了過去，不顧根刺扎手，用潰爛的雙手死命地刨挖著凍硬的雪泥！指甲瞬間翻卷破裂，鮮血滲出，混著雪水泥漿！終于，她挖出了一根相對粗直、一端帶著尖銳分叉的枯枝！

鎬！這就是她的鎬！

她雙手死死攥住枯枝粗壯的根部，潰爛的傷口被粗糙的木皮摩擦，膿血滲出，凍成冰殼。她深深吸了一口氣，那氣息里滿是冰雪的腥氣和喉嚨撕裂的血腥味。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瘋狂！她高高舉起那根枯枝做成的簡陋“鎬頭”，用盡全身殘存的、被饑餓和寒冷榨干的最后一絲蠻力，朝著腳下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凍土，狠狠地劈了下去！

“咚——?。?！”

一聲極其沉悶、如同重錘砸在生鐵上的巨響，在狂風(fēng)的呼嘯中驟然炸開！

枯枝的尖端狠狠劈在凍土上！巨大的反震力如同無形的鐵錘，順著枯枝的軀干，瞬間傳遍李青禾的雙臂、肩膀、乃至全身的骨頭縫！她枯槁的身體猛地一震！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！雙臂瞬間失去了知覺！虎口處那早已潰爛不堪的皮肉，在這股狂暴力量的沖擊下，如同脆弱的紙片般，猛地撕裂開來！

“嗤啦——！”

一聲極其細(xì)微、卻異常清晰的皮肉撕裂聲！

深可見骨！鮮血如同泉涌般，瞬間從撕裂的創(chuàng)口噴涌而出！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凍結(jié)成深紅色的冰線，蜿蜒地纏繞在枯枝的木柄和她潰爛的手掌上！

劇痛！滅頂?shù)膭⊥矗∪缤瑹t的鐵釬狠狠捅進(jìn)骨頭！讓她眼前瞬間一黑，金星亂冒！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血腥味！

“呃啊——！”

一聲壓抑到極致的、如同瀕死野獸的痛吼，被她死死咬在牙關(guān)里！她枯槁的身體因?yàn)閯⊥春途薮蟮姆凑鹆Χ鴦×业負(fù)u晃著，差點(diǎn)栽倒在雪地里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