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趙二!地界已劃!即刻回稟里正,著人釘樁立契!這晦氣地方,多待一刻都嫌臟!”
趙二癩子點(diǎn)頭哈腰,連聲應(yīng)諾:“是是是!周爺放心!小的這就去辦!這就去辦!”
巨大的屈辱、冰冷的絕望和被逼到極致的憤怒,如同三條毒蛇,死死纏繞著李青禾的脖頸,勒得她無法呼吸,眼前陣陣發(fā)黑!他們要釘樁立契!他們要生生奪走這三厘地!奪走她最后的種子!奪走她唯一的生機(jī)!
就在這意識(shí)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,小樹那句帶著血腥味的毒誓,如同黑暗中擦亮的最后一?;鹦?,猛地在她凍僵的腦海深處炸開:“**遲早!拿它!換回!咱家的!地契!**”
休書!那張沾血的休書!陳大柱猩紅的指??!那上面……那上面寫著她的名!寫著她是被休棄的婦人!可……可那上面,是不是也意味著……這三畝河灘地,在官府文書上,還掛著她的“名份”?!
這個(gè)念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狠戾,如同強(qiáng)心劑般注入她枯槁的軀殼!她不知哪來的力氣,枯槁的身體在泥漿里猛地一掙!那只深陷泥漿、潰爛流膿的右手,如同掙脫了地獄的鎖鏈,極其艱難地、卻又無比迅猛地……探進(jìn)了懷里最貼近心口的位置!
摸索!不顧泥漿的冰冷和傷口的劇痛!指尖觸碰到那團(tuán)冰冷粗糙、帶著血腥味的糙黃紙團(tuán)!
就是它!
她猛地將手從懷里抽出!那只沾滿泥漿、膿血、深可見骨的枯槁鬼爪,此刻如同舉著一面染血的戰(zhàn)旗,在慘淡的陽光下,極其緩慢地、卻又無比堅(jiān)定地……高高舉起!
指縫間,赫然露出一角污穢不堪、邊緣破碎、沾著暗褐色早已干涸血跡的糙黃色紙張!上面歪歪扭扭的黑色墨跡和那個(gè)猩紅刺目的指印,在昏沉的天光下,如同從地獄里挖出來的、帶著劇毒的詛咒!
她布滿血絲、被泥漿糊住的眼睛死死盯著周班頭那張?bào)@愕的臉,喉嚨里擠出最后一絲氣若游絲、卻如同淬了寒冰般刺骨的嘶鳴,每一個(gè)字都像是從撕裂的喉嚨里摳出來、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冰碴:
“**地……是我的!**”
她劇烈地喘息著,胸腔如同著了火,卻將那只高舉的、緊攥休書的鬼爪攥得更緊,指關(guān)節(jié)因?yàn)橛昧Χ撼鰬K白的死色!潰爛的傷口被粗糙的紙張邊緣摩擦擠壓,膿血混著泥漿滴滴答答落下!她用盡全身殘存的、被憤怒點(diǎn)燃的最后氣力,將那污穢的休書朝著周班頭的方向,如同投出一塊燒紅的烙鐵,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被逼出來的、近乎咆哮的決絕,狠狠地砸在死寂的空氣里:
“**這紙!休書!官府……官府蓋過印的!上面……寫著我的名!李青禾!這地……是我的名份!你們……誰敢動(dòng)?!**”
“我的名份!”
這四個(gè)字,裹挾著李青禾嘶啞破音的咆哮和休書上那刺目的猩紅指印,如同四道裹挾著血雨腥風(fēng)的驚雷,狠狠地劈在河灘地死寂的上空!
時(shí)間仿佛瞬間凝固了!
周班頭臉上的冷酷和鄙夷瞬間僵??!那雙三角眼猛地瞪圓,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李青禾高舉的那團(tuán)污穢紙張!那上面……那歪歪扭扭的“休書”二字,那五個(gè)觸目驚心的黑色罪名,那行“立書人陳大柱”的字樣,還有……最刺眼的,是末尾那個(gè)歪歪扭扭、卻異常清晰的、暗紅色的……指印!以及指印旁邊,一個(gè)模糊卻依稀可辨的、帶著官衙特有朱砂色的……方形戳記!
官府印信!
這臟污破爛的休書……竟然真的蓋過官?。浚?/p>
一股巨大的錯(cuò)愕和難以置信瞬間攫住了周班頭!他臉上的橫肉因?yàn)轶@愕而微微抽搐!作為底層胥吏,他太清楚這蓋了官印的休書意味著什么!這意味著,至少在官府的戶籍和地契文書上,眼前這枯槁如鬼的婦人,還是這河灘地的“名主”!哪怕是被休棄的!在官府沒有正式文書變更地契之前,他們這樣僅憑口頭宣告和一根標(biāo)竿就強(qiáng)行劃地抵稅……是犯了大忌!是授人以柄!
旁邊的差役和趙二癩子也驚呆了!趙二癩子張大了嘴,諂媚的笑容僵在臉上,如同一個(gè)拙劣的面具。另一個(gè)差役下意識(shí)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,眼神里充滿了驚疑不定。
遠(yuǎn)處田埂上,不知何時(shí)已經(jīng)悄悄聚集了幾個(gè)被動(dòng)靜吸引過來的、扛著農(nóng)具準(zhǔn)備下地的村民。他們遠(yuǎn)遠(yuǎn)地站著,交頭接耳,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。當(dāng)看到李青禾高舉的那張污穢休書,聽到她那句“我的名份!”的嘶吼時(shí),人群里瞬間爆發(fā)出一陣壓抑的騷動(dòng)和難以置信的議論聲!
“老天爺!那……那是休書?!”
“她……她真敢亮出來?!”
“蓋著官印呢!這……”
“周班頭他們……這地怕是不好強(qiáng)收了吧?”
“嘖嘖……這晦氣婆子……豁出去了啊……”
這些議論聲如同細(xì)密的針,狠狠扎在周班頭的臉上!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,仿佛被當(dāng)眾抽了幾個(gè)耳光!巨大的羞惱和一種被冒犯的暴戾瞬間壓倒了最初的錯(cuò)愕!他猛地踏前一步,臉色鐵青,三角眼里的寒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,死死刺向泥漿里那個(gè)枯槁的身影,聲音因?yàn)闃O度的憤怒而變得尖利:
“刁婦!大膽!”他厲聲呵斥,試圖用官威壓住這失控的局面,“一張破爛休書!焉能抵賴官家稅賦?!此乃刁頑抗稅!罪加一等!來人!給我……”
他話音未落,李青禾卻猛地從泥漿里掙扎著抬起頭!布滿血絲、被泥漿糊住的眼睛死死盯著周班頭,那目光里沒有了哀求,沒有了恐懼,只剩下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、退無可退的、近乎同歸于盡的瘋狂和冰冷!她那只高舉休書的、潰爛流膿的右手,因?yàn)榧?dòng)和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,膿血混著泥漿不斷滴落!嘶啞的聲音如同破鑼,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般的、令人心悸的力量,再次狠狠地砸了出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