爛泥塘冰冷的、帶著腐敗腥臭的淤泥如同千萬只鬼手,死死拖拽著李青禾枯槁的身體。她深陷其中,每一次掙扎都只是讓粘稠的泥漿更深地包裹上來,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。墻內(nèi),陳大柱暴怒的咆哮和惡犬歇斯底里的狂吠如同催命的鼓點(diǎn),越來越近!火光已經(jīng)將后院墻頭映得一片昏黃,棍棒拖地的沉重摩擦聲清晰可聞,正急速逼近那扇通往這死亡泥沼的后門!
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,瞬間灌滿了李青禾的四肢百骸。她布滿血絲、被泥漿糊住的眼睛,死死盯著泥水溝中央那團(tuán)黑綠色、泛著腐敗氣泡的淤泥——那吞噬了她最后希望的地契,只露出一個(gè)微不可察的、沾滿污穢的邊角,如同溺斃者伸出的最后一根手指。
完了……
徹底完了……
這個(gè)念頭帶著萬鈞的重量,幾乎要將她壓垮,沉入這無底的泥潭。然而,就在這意識(shí)即將被徹底碾碎的瞬間,小樹蜷縮在破窯冰冷角落的身影,如同黑暗中擦亮的最后一點(diǎn)火星,猛地在她凍僵的腦海深處炸開!
活下去!
為了小樹!為了那兩點(diǎn)微弱的綠芽!
一股混雜著巨大恐懼和破釜沉舟般蠻力的氣流,猛地沖破了喉嚨的腥甜!她發(fā)出一聲非人的、被泥漿壓抑的嘶嚎!那只僵在淤泥上的、潰爛流膿的右手,如同掙脫了地獄的鎖鏈,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,狠狠地、決絕地朝著那團(tuán)黑綠色的淤泥……插了下去!
“噗嗤!”
粘稠、冰冷、帶著刺鼻惡臭的淤泥瞬間淹沒了她的整條手臂!腐敗的氣泡在指縫間破裂,釋放出更加濃烈的死亡氣息!她不管!手指在冰冷滑膩的淤泥里瘋狂地?fù)竿?、攪?dòng)!指甲瞬間崩裂翻卷,指骨在泥漿的阻力下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呻吟!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(fā)黑,但她只是更加瘋狂地摸索著!
摸到了!
指尖傳來那堅(jiān)韌的、被油垢和淤泥層層包裹的、熟悉的棱角感!
她枯槁的臉上肌肉因?yàn)榭裣埠蛣⊥炊で?!她猛地攥緊!用盡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,狠狠地將那個(gè)深陷淤泥的油紙包……連帶著大團(tuán)粘稠惡臭的黑泥……拔了出來!
“嘩啦!”
手臂帶著泥漿拔出水面!那個(gè)巴掌大小、此刻卻如同千鈞之重的油紙包,連同包裹著它的、散發(fā)著惡臭的黑綠色淤泥團(tuán),被她死死攥在潰爛流膿的右手中!
幾乎就在同時(shí)!
“哐當(dāng)——!”
后院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一股巨大的蠻力猛地撞開!陳大柱那張因暴怒和酒意而扭曲變形的臉,在昏黃火把的映照下,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!他赤著精壯的上身,手里攥著一根碗口粗、沾著泥垢的硬木門栓,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,瞬間就鎖定了爛泥塘里那個(gè)掙扎的、沾滿污穢的身影!
“狗日的賊骨頭!老子剁了你喂狗?。 标惔笾呐叵鸬媚嗵晾锏母荚谡鹗?!他根本不等看清,手中的硬木門栓帶著一股撕裂空氣的惡風(fēng),狠狠地朝著泥塘里李青禾的方向……掄了過來!
李青禾魂飛魄散!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!她根本顧不上看手里的東西,攥著那團(tuán)惡臭的淤泥包和鋤頭(她竟不知何時(shí)又抓起了鋤頭),猛地將身體朝著泥塘更深、更靠近蘆葦叢的黑暗處……狠狠一撲!
“呼——!”
沉重的門栓帶著死亡的呼嘯,幾乎是擦著她的后背掠過,重重砸在她剛才位置的泥漿里!粘稠的泥漿如同爆炸般濺起一人多高!
“嗷嗚——!”墻內(nèi)的惡犬被鐵鏈掙得嘩啦作響,狂吠聲幾乎要撕裂夜空!
“跑了!往蘆葦里鉆了!追??!”陳大柱一擊不中,更加暴怒,揮舞著門栓就要跳下泥塘!
“大柱!莫追!”一個(gè)尖利、帶著刻薄和精明算計(jì)的老婦聲音猛地響起,是陳婆!她披著件外襖,手里也提著一盞氣死風(fēng)燈,昏黃的光線下,那張刻薄的臉上滿是嫌惡和警惕,“爛泥塘深得很!黑燈瞎火別著了道!那賊骨頭跑不了!明兒天亮了再收拾!先看看丟了啥要緊東西沒!”
陳大柱被老娘一喝,暴怒的頭腦清醒了一瞬,看著眼前翻涌著惡臭氣泡、深不見底的爛泥塘,再想到自己赤著的上身,腳步硬生生頓住了。他朝著蘆葦叢方向不甘地?fù)]舞著門栓,破口大罵:“操你祖宗的賊骨頭!老子記住你了!扒了你的皮!”
李青禾整個(gè)人幾乎完全沒入冰冷的爛泥中,只露出半個(gè)頭在渾濁的水面上,借著茂密枯黃蘆葦?shù)难谧o(hù),死死屏住呼吸。惡臭的泥水灌進(jìn)她的口鼻,帶來劇烈的窒息感,但她一動(dòng)不敢動(dòng)。陳大柱的咆哮和惡犬的狂吠如同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經(jīng)上。直到那昏黃的火把光和陳家母子的咒罵聲漸漸退回院子,后院門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被重重關(guān)上、插死,整個(gè)世界重新被濃稠的黑暗和死寂籠罩,只剩下爛泥塘腐敗氣泡破裂的“咕嘟”聲和自己心臟瘋狂擂鼓般的跳動(dòng)聲,她才敢極其緩慢地、小心翼翼地從泥漿里抬起頭。
她掙扎著,拖著灌滿泥漿、沉重如鉛的身體,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,如同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,極其狼狽地爬出了爛泥塘。冰冷的夜風(fēng)瞬間包裹上來,帶走最后一點(diǎn)微弱的體溫,凍得她牙齒瘋狂打顫,渾身篩糠般抖成一團(tuán)。腹中早已空無一物,只剩下冰冷的絞痛和翻江倒海般的惡心——那爛泥塘的惡臭如同實(shí)質(zhì),緊緊纏繞著她。
她癱倒在泥塘邊冰冷的凍土上,劇烈地喘息著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腥臭和血腥味。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擦拭臉上的污穢。布滿血絲的眼睛,在濃重的黑暗里,死死地盯著自己那只潰爛的右手——它依舊死死地攥著,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,攥著那團(tuán)從地獄淤泥里撈出來的、沾滿惡臭黑泥的油紙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