窯洞里的死寂,比蝗群過境后的麥田更沉、更冷。那股劫后余生的渾濁氣息——焦糊的蒿草灰、蝗蟲尸骸的腥燥、泥漿裹挾的斷稈青澀,還有……一絲若有若無、卻霸道地刺穿著絕望的……肉腥氣——頑固地盤踞在每一寸冰冷的空氣里,沉甸甸地壓在李青禾枯槁的胸腔上。
破布袋里那點可憐的、沾滿泥污和蝗蟲穢物的殘穗,如同冰冷的秤砣,墜在腰間。而那個豁口的舊陶罐,此刻就放在冰冷的泥地上,罐口灰撲撲的粗布被掀開了一角。里面,是半只被斬得粗糙、煮得半生不熟、皮肉間還粘連著暗紅血絲的野兔肉。那點微弱的肉腥氣,就是從這里彌漫出來的,帶著一種殘忍的誘惑,與這絕望的窯洞格格不入。
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冰冷的灶膛邊,佝僂的背脊深彎,如同被無形的巨石徹底壓垮。布滿血絲的眼睛失焦地望著前方石圈冰冷的壁障,深陷的眼窩里一片空茫。秀秀那細弱蚊蚋、帶著巨大卑微的“半捆麥草喂驢”的乞求,還在耳蝸深處嗡嗡回響,如同冰冷的針,一遍遍扎著她早已麻木的神經(jīng)。
半捆麥草……
那是她跪在泥濘里,指甲翻卷、膿血混著泥漿,從死神的牙縫里摳出來的……活命的口糧!
換來的……卻是半只野兔。
不是憐憫,是交易。
用她活命的希望,去喂別人家的……驢!
一股混雜著滔天怨憤、巨大酸楚和一種被命運反復(fù)嘲弄的冰冷荒謬感,在她殘破的胸腔里翻江倒海。她想嘶吼,想將那陶罐連同里面的兔肉狠狠砸碎!可喉嚨如同被泥漿堵塞,只能發(fā)出壓抑的、如同破舊風(fēng)箱漏氣般的“嗬嗬”聲。
目光,終究還是落回了那個陶罐。
落在那張連著半只兔肉、被剝得極不規(guī)整、邊緣還粘連著碎肉和暗紅筋膜、散發(fā)著濃烈血腥和土腥氣的……灰褐色兔皮上。
皮。
硝!
裹膝!
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、近乎本能的狠戾,如同黑暗中劃過的火星,極其微弱,卻瞬間點燃了她枯槁眼窩深處那點死寂的空茫!
她不再看那半只兔肉。潰爛的左手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近乎刻骨的厭惡,伸向陶罐??蓍碌氖种副荛_溫?zé)岬娜鈮K,極其粗暴地摳住那張滑膩、冰冷的兔皮邊緣!用力一扯!
“嗤啦——”
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分離聲!
那張粘連著碎肉和筋膜、帶著濃重血腥的灰褐色兔皮,被她極其粗暴地……從半只兔尸上撕扯下來!粘稠的暗紅體液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,濺開幾朵微小的、污穢的花。
她不再理會陶罐里的兔肉??蓍碌纳碛耙徊揭慌?,極其艱難地挪到窯洞角落里那個積滿陳年草木灰、散發(fā)著腐朽氣息的破瓦盆邊。潰爛的右手不顧掌心糜爛創(chuàng)口傳來的劇痛,極其粗暴地抓起一大把冰冷的、混雜著蟲卵和霉斑的草木灰!
撒!
極其粗暴地將草木灰狠狠抹在兔皮內(nèi)側(cè)那層滑膩、沾滿碎肉和暗紅血絲的筋膜上!如同在揉搓一塊骯臟的抹布!手指在冰冷粘膩的筋膜和粗糙的灰粒間瘋狂地揉搓、刮擦!指甲摳進筋膜深處,將粘連的碎肉一點點刮下來!灰黑的草木灰瞬間被暗紅的體液浸透,變成粘稠污穢的泥漿,從她枯槁的指縫間不斷擠出、滴落!
揉!用力揉!
腰背弓起,肩膀聳動!潰爛的右肩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瘋狂抽搐,膿血混著污穢的草木灰泥漿,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!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濃烈刺鼻的、混合著血腥、土腥和陳腐草木灰的奇異惡臭!
她不管!
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那張污穢的兔皮!只剩下那一個念頭:硝!裹膝!
終于,兔皮內(nèi)側(cè)那層令人作嘔的筋膜和碎肉被草木灰粗暴地刮蹭掉大半,露出底下相對干凈的皮層,雖然依舊殘留著暗紅的血絲和灰黑的污跡。她極其粗暴地將這張沾滿污穢草木灰、散發(fā)著惡臭的兔皮,囫圇個地塞進另一個積著半盆渾濁雨水的破瓦盆里!
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