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85章 芽斷心顫（第1頁）

窯洞的死寂被一種新的、令人心悸的粘稠取代。陶甕內(nèi)溫湯的氣息——微腥的水汽、草木灰的煙熏、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、屬于種子緩慢蘇醒的微弱生機(jī)——頑固地盤踞在每一寸冰冷的空氣里，沉甸甸地壓在李青禾枯槁的胸腔上。三天三夜。她如同扎根在陶甕旁的枯樹，潰爛的右手腕浸在溫湯里，成了感知水溫的唯一標(biāo)尺；潰爛的左手機(jī)械地添著柴，維持灶膛里那馴服卻執(zhí)拗的火焰。深陷的眼窩里布滿蛛網(wǎng)般的血絲，濃重的煙灰如同墨染的枷鎖，一層層覆在她枯槁的眼瞼和睫毛上，每一次艱難的眨動(dòng)都帶下細(xì)碎的黑色粉末，混著汗水，在她沾滿泥污和膿血的臉頰上沖刷出骯臟的溝壑。

終于！

甕底那幾粒沉睡的褐色種子，在溫湯無聲的呼喚和持續(xù)的熱力下，極其艱難地……掙破了堅(jiān)硬的種殼！一點(diǎn)極其微弱、卻帶著不容置疑生命力的……乳白色嫩芽，如同最嬌嫩的觸須，小心翼翼地……探出了頭！

芽！

成了！

巨大的狂喜如同滾燙的熔巖，瞬間沖垮了李青禾被疲憊和煙灰層層包裹的麻木！深陷的眼窩里那死寂的堅(jiān)韌驟然爆裂！一種混雜著劫后余生和巨大緊迫感的狂暴力量，在她枯槁的軀殼里轟然爆發(fā)！

下種！

立刻！

趁地氣未散！趁芽未老！

她一步一挪！踉蹌著撲出窯洞！潰爛的雙手不顧一切地抓起那個(gè)裝著催出嫩芽的棉種的破瓦盆！又一步一挪，極其艱難地挪到那片被一分為二、屬于“棉”的焦土之上！

蹲！

枯槁的身影深彎下去，如同最虔誠的農(nóng)人，將全部的希望傾注于指尖！潰爛的右手顫抖著、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珍重，極其輕柔地捻起一粒帶著乳白嫩芽的棉種！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腳下被踏糞暖過的、尚帶著微微濕氣的泥土！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一種被點(diǎn)亮的、近乎狂熱的專注！

點(diǎn)！

潰爛的手指極其輕柔地、如同安放初生嬰兒般……在冰冷的泥地上……點(diǎn)出一個(gè)小坑！

放！

極其緩慢地、屏住呼吸……將掌心里那粒微小的、帶著乳白嫩芽的希望……安放進(jìn)去！

覆土！

潰爛的左手極其輕柔地、帶著一種巨大的小心翼翼……撥攏旁邊微濕的泥土，如同為嬰兒蓋上最輕柔的薄被……極其緩慢地……覆上！

一坑！一籽！

動(dòng)作緩慢、專注、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般的儀式感！深陷的眼窩里只有泥土和那點(diǎn)微弱的乳白！耳畔只有自己壓抑到極致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搏動(dòng)！

天光昏沉，灰蒙蒙的云層低垂，壓得河灘地喘不過氣。風(fēng)帶著不祥的濕冷，卷起碎瓷的粉塵。

種！

用力種！

腰背弓起，肩膀聳動(dòng)！潰爛的右肩傷口在持續(xù)的彎腰下瘋狂撕裂！膿血混著汗水浸透破衣！她不管！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泥土和嫩芽！

就在她極其輕柔地將又一粒帶著嫩芽的種子覆上薄土的剎那——

“咔嚓——?。?！”

一聲撕裂蒼穹的、帶著巨大威壓的炸雷，毫無預(yù)兆地、狠狠地……劈在河灘地上空！

“轟隆隆——！?。　?/p>

雷聲如同憤怒的巨獸在頭頂咆哮！震得窯洞破窗的碎瓷簌簌作響！震得李青禾枯槁的身體猛地一顫！深陷的眼窩里那燃燒的專注瞬間凝固！布滿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，猛地抬頭望向昏沉的天空！

灰蒙蒙的天幕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撕裂！濃重的、翻滾的、帶著鐵灰色死亡氣息的烏云，如同潰堤的濁流，瘋狂地吞噬著最后一點(diǎn)天光！天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……黯淡下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