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的狂嘯已然退去,天地間只余下一種更加沉重、更加粘稠的……死寂。河灘地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腐尸,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。泥漿!無邊無際、冰冷粘稠的泥漿!吞噬了碎瓷堆的棱角,淹沒了田壟的輪廓,裹挾著枯草、蟲骸和所有被摧毀的痕跡,在低洼處匯成渾濁的、散發(fā)著死亡氣息的淺潭。風(fēng),裹挾著濃烈的土腥、劫后的腐殖氣息,還有……一絲被暴雨徹底澆滅的、屬于棉芽的微暖余燼,狠狠抽打在李青禾枯槁的臉上。
她凝固在泥漿里。
如同被暴雨和絕望釘死在末日畫卷中的一截朽木。
那張沉重的草簾,早已被狂風(fēng)徹底掀翻、撕裂,如同破敗的裹尸布,半浸在渾濁的泥水里,邊緣沾滿了被泥漿裹挾的……乳白色的、早已失去生機(jī)的……棉芽殘骸。
潰爛的左手依舊深陷在冰冷的泥漿中,指骨保持著痙攣僵硬的姿態(tài),仿佛還在徒勞地抓握著那截早已消失的糟朽草繩。深陷的眼窩里,那片赤紅的死寂被冰冷的暴雨徹底澆透,凝固成兩個(gè)巨大的、空洞的、映照著無盡泥濘與毀滅的……深淵。
希望……
沒了。
連同母親遺簪換來的天價(jià)棉種,連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護(hù),連同最后一點(diǎn)掙扎的力氣……都被這場狂暴的雨……徹底沖走,碾進(jìn)了冰冷的泥漿深處。
“嗬……”
一聲極其微弱、如同肺腑被徹底掏空后的嘆息,從她干裂的嘴唇間擠出。聲音嘶啞,帶著濃重的血腥和泥水的腥澀。
她不再看那片狼藉的棉田。
不再看那浸在泥水里的草簾殘骸。
枯槁的頭顱極其緩慢地、極其沉重地……垂了下去。
佝僂的脊背仿佛被這滅頂?shù)慕^望徹底壓垮,彎成了一個(gè)更加卑微、更加死寂的弧度。
潰爛的雙手無力地垂在沾滿泥污的破褲腿邊,指尖在冰冷的泥漿中微微抽搐。
就在這時(shí)——
目光極其緩慢地、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,落在了腳邊渾濁的泥漿里。
一點(diǎn)!
極其微弱的、幾乎被泥漿徹底掩埋的……乳白!
不是被沖散的殘??!
是一株……完整的、極其幼小的……棉苗!
它纖細(xì)的莖稈被泥漿裹挾著,斜斜地插在泥水里,頂端那兩片極其微小的、如同嬰兒指甲蓋般的子葉,緊緊閉合著,沾滿了泥污,卻依舊保持著……完整的形態(tài)!
根!
它的根!
雖然極其纖細(xì),如同最脆弱的銀絲,卻依舊頑強(qiáng)地……粘連著一小團(tuán)……微濕的……泥土!
沒死?!
深陷的眼窩里那片死寂的深淵,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,極其微弱地……波動(dòng)了一下!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的、極其渺茫的微光,極其艱難地……刺穿了絕望的濃霧!
再看!
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最饑餓的禿鷲,在那片被泥漿覆蓋的狼藉中瘋狂地、絕望地……搜尋起來!
掠過翻滾的泥漿,掠過被沖散的草簾碎片,掠過渾濁的水洼邊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