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290章 薯種銀行（第1頁）

“紅藤蔽野”帶來的震撼與“土里掘出金疙瘩”的童謠，如同最迅猛的春風(fēng)，一夜之間吹遍了東塘村乃至周邊所有村落。那堆積如山的紫皮番薯，那蒸熟后滿村彌漫的甜香，那遠(yuǎn)超任何傳統(tǒng)作物的驚人產(chǎn)量，無一不在沖擊著每一個農(nóng)人固有的認(rèn)知。前來工坊打聽、求購、哪怕只是看一眼“金疙瘩”的人，絡(luò)繹不絕，幾乎踏破了門檻。

然而，那二十筐收獲的番薯，雖看似眾多，若作為種薯分發(fā)，面對嗷嗷待哺的四鄉(xiāng)八鄰，無異于杯水車薪。更關(guān)鍵的是，許多最需要這耐旱高產(chǎn)作物來活命的，恰恰是那些家無余糧、囊空如洗的貧苦農(nóng)戶。他們連這個冬春都未必能熬過去，又如何拿得出錢糧來換取這希望的種薯？

李青禾深陷的眼窩里，映著工坊外那些衣衫襤褸、面帶菜色卻又眼巴巴望著番薯堆的農(nóng)人，心中早已有了決斷。這“金疙瘩”，絕不能成為富戶囤積或貧者望洋興嘆之物，它必須盡快、盡可能地播撒到更多需要它的土地上去，尤其是那些貧瘠的、被賦稅和干旱折磨的旱地山坡。

這一日，她將周娘子、錢周氏及幾位在“婦農(nóng)會”中素有威望的成員喚至庫房。庫房里，那二十筐番薯被妥善存放在干燥通風(fēng)處，如同沉睡的寶藏。

“番薯之利，諸位已見。然種薯有限，求者甚眾，尤以貧家為甚。”李青禾嘶啞的聲音在庫房中回蕩，“我意，設(shè)‘薯種貸’?！?/p>

“薯種貸？”周娘子等人面露疑惑。

“正是?！崩钋嗪填h首，目光掃過那些紫皮番薯，“凡誠心種植、卻無力購種之貧戶，春耕時，可來此借貸薯種。標(biāo)準(zhǔn)嘛……”她略一沉吟，“便定為一斤。待秋收后，歸還兩斤。”

春貸一斤，秋還兩斤！

眾人聞言，先是咋舌，覺得這利息似乎不低。但轉(zhuǎn)念一想，番薯產(chǎn)量如此駭人，春種一棵藤，秋收一窩薯，一斤種薯下去，只要照料得當(dāng)，收獲數(shù)十斤乃至上百斤亦非難事，歸還兩斤，實在算不得沉重。

“此法大善！”錢周氏最先明白過來，擊掌贊道，“既解了貧戶無種之困，又能讓這種薯如滾雪球般，越貸越多，惠及更多人！”

“然，”李青禾話鋒一轉(zhuǎn)，神色變得凝重，“天有不測風(fēng)云。若遇大旱、洪水、蟲災(zāi)乃至……如我們之前所遇的薯瘟，致顆粒無收，借貸之家已無力償還，又當(dāng)如何？難道要逼得他們賣兒鬻女不成？”

眾人沉默下來，這正是最殘酷的現(xiàn)實。

李青禾取過紙筆，一邊緩緩書寫，一邊嘶啞道：“故，需立契為憑。契書上須明載：春貸一斤，秋還兩斤，此為基礎(chǔ)。但若遇天災(zāi)人禍，經(jīng)查驗屬實，確系無力償還者，則……欠貸勾銷，免還！”

遇災(zāi)免還！

這四個字，如同驚雷，震得周娘子等人心頭劇顫。這是何等的擔(dān)當(dāng)與氣魄！

“那……若年景極好，大豐收呢？”趙三娘忍不住問道。

李青禾筆尖未停，繼續(xù)書寫：“若遇豐年，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，畝產(chǎn)遠(yuǎn)超常例，則借貸之家，需在歸還兩斤之外，另加半成收獲，作為感念，亦助薯種銀行積蓄，以備不時之需，惠澤后來者?！?/p>

立契：“遇災(zāi)免還，豐年加息半成。”

一份簡單卻考慮周詳?shù)钠鯐莞?，便在李青禾筆下誕生。條款清晰，權(quán)責(zé)分明，既有對貧者的體恤與保障，亦有對誠信與共享的引導(dǎo)。

消息傳出，那些原本絕望的貧苦農(nóng)人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！春借一斤種，秋還兩斤薯，遇災(zāi)還能免還！這哪里是借貸，這分明是送給他們一條活路??！

借貸之日，工坊門前排起了長隊。李青禾親自坐鎮(zhèn)，周娘子、錢周氏等人從旁協(xié)助。她們不僅發(fā)放薯種，更將之前摸索出的種植要點、防病要領(lǐng)，反復(fù)叮囑每一位借貸者。每貸出一斤薯種，便簽訂一份那特殊的契書，借貸者鄭重地按下手印，如同接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。

那堆積如山的番薯，在一斤一斤的借貸中，迅速減少，化整為零，流向四面八方，流向那些最需要它們的貧瘠土地。而換回的，是一摞摞按滿紅手印的契書，它們被李青禾小心收存在一個嶄新的木匣中，這木匣，被她命名為——“薯種銀行”賬匣。

塘埂方向。春寒料峭，溪水初漲。那個沉默如礁石的身影……不知何時已立于村外的高坡之上。渾濁的目光……俯瞰著工坊前那領(lǐng)取薯種的長龍，看著那一斤斤紫皮薯種被珍重地捧走，看著那一張張契書被按下指印。

枯槁的嘴唇……極其艱難地……翕動了一下。一個低啞的、仿佛也承載了借貸重量與希望光芒的聲響，緩緩地吐出：

“……薯——……”聲音頓了頓，似在衡量那一斤種薯所蘊(yùn)含的生機(jī)?！啊N——…”“…——銀——…”下頜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對制度創(chuàng)新與生命延續(xù)并重的深沉期許，向下一點?！啊小?/p>

“薯種銀行——?。?！”

聲音落下。他身影融入料峭的春風(fēng)與遠(yuǎn)山的薄霧。工坊門前，最后一斤薯種被領(lǐng)走，李青禾合上那裝滿契書的木匣。這看似簡單的借貸——……播——……撒——……的——……不——……僅——……是——……作——……物——……的——……種——……子——……，——……更——……是——……一——……套——……關(guān)——……于——……信——……任——……、——……共——……濟(jì)——……與——……未——……來——……的——……嶄——……新——……契——……約——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