淤泥沒到胸口時,他忽然踩到個硬東西,硌得腳底板生疼。他彎下腰摸了摸,竟是艘廢棄的小木船,船幫爛得只剩半截,船底倒是還結(jié)實(shí),不知在泥里埋了多久,木頭都泡得發(fā)烏了,卻還能勉強(qiáng)浮著。
“小胖,上船?!比~天把孩子推上船,船身晃了晃,濺起的泥水打在兩人臉上。他自己剛要爬上去,腳踝突然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,尖銳的疼順著骨頭往上竄,疼得他差點(diǎn)叫出聲。
是食人魚!
他猛地踹開水里的魚,水花濺起半尺高,能看到那些銀色的小魚閃著寒光,咬在他的褲腿上。他拼命爬上船,腳踝已經(jīng)流血了,血珠在水里散開,像朵詭異的紅花開在泥水里,引來了更多的魚,圍在船邊轉(zhuǎn),撞得船身輕輕搖晃。
他抓起船槳,用力往岸邊劃,可船底全是洞,水順著窟窿往里涌,沒劃幾下,船里的水就沒過了腳踝。趙小胖蹲在船尾,用小手往外舀水,水卻越舀越多。
“葉哥,你的腳……”趙小胖指著他流血的腳踝,眼淚掉了下來,混著泥水在臉上沖出兩道白痕。
“沒事。”葉天的臉色發(fā)白,傷口處開始發(fā)麻,像有無數(shù)只小蟲子在爬,大概是水里的細(xì)菌鉆進(jìn)了傷口。他咬著牙劃船,忽然看到遠(yuǎn)處有火光——是蠻牛!
蠻牛不知什么時候繞了回來,手里舉著個火把,火光照亮了他半邊臉,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流血,血順著鐵撬棍往下滴,滴在泥里,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(diǎn)。他正和鬼面纏斗,鐵撬棍橫掃過去,帶著風(fēng)聲,把鬼面的彎刀都震飛了,彎刀“哐當(dāng)”掉進(jìn)沼澤,濺起一片泥花。
“這邊!”葉天大喊,聲音在空曠的蘆葦蕩里飄得很遠(yuǎn)。
蠻牛聽見聲音,回頭看到他們,眼睛瞬間紅了,像頭被激怒的公牛。他一撬棍砸在鬼面的背上,趁他彎腰的功夫沖過來:“我來了!”鐵撬棍在泥里拖出長長的印子。
他跳進(jìn)沼澤,蹚著水過來,泥水沒到他的大腿,每一步都陷得很深,卻走得又快又穩(wěn)。他一把抓住船幫,粗糙的手掌攥得木頭咯吱響:“抓緊了!”
鬼面從地上爬起來,捂著后背怒吼:“給我殺!一個都別留!讓他們喂魚!”
剩下的護(hù)衛(wèi)沖了上來,蠻牛把鐵撬棍遞給葉天:“你劃,我斷后!”他赤手空拳迎上去,拳頭捏得咯咯響,一拳砸在護(hù)衛(wèi)的臉上,那人像個破布袋似的飛出去,掉進(jìn)沼澤里,很快被魚群圍了起來,水面上冒出一串氣泡,就沒了動靜。
葉天拼命劃船,船卻越來越沉,水已經(jīng)沒到小腿,船身開始往下陷。趙小胖突然指著前方:“葉哥,是老槐樹!”
遠(yuǎn)處果然有棵老槐樹,枝椏像張開的手,在晨霧里影影綽綽。葉天剛看到希望,就感覺船身一震——船底破了個大洞,水“咕嘟咕嘟”往里涌,像是有只看不見的手在底下鑿船。
“跳!”葉天抱起趙小胖,在船沉下去的前一刻跳進(jìn)水,冰冷的泥水瞬間包裹了他,往嘴里、鼻子里鉆。他閉住氣,奮力往岸邊游,能感覺到食人魚在腿邊竄,卻顧不上了。蠻牛解決了最后一個護(hù)衛(wèi),也跟著游過來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往岸上拖,他的力氣大得驚人,拖著兩個人還走得飛快。
鬼面沒再追,只是站在沼澤邊,手里把玩著那把撿回來的彎刀,面具上的窟窿在火光下格外瘆人,像只窺伺的眼。
“我們走!”鬼面突然轉(zhuǎn)身,帶著人消失在蘆葦深處,腳步聲很快被風(fēng)吞沒。
葉天癱在岸邊,渾身是泥,腳踝又疼又麻,像不是自己的。蠻牛的胳膊還在流血,血順著肌肉的紋路往下淌,滴在草地上,洇出小小的紅點(diǎn),他卻顧不上自己,先蹲下來查看葉天的傷口:“這傷不對勁,發(fā)黑了,像是中了毒。”
趙小胖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,瓶身都被他的汗浸濕了——是葉天給他備的解毒丸:“葉哥,藥!你早上塞給我的,說萬一出事就用這個!”
蠻牛趕緊倒出藥丸,是黑色的小顆粒,帶著點(diǎn)苦味。他撬開葉天的嘴喂進(jìn)去,手指碰到葉天的嘴唇,燙得嚇人。葉天昏昏沉沉的,感覺身體越來越冷,像泡在冰水里,迷迷糊糊中,好像又看到了那只白狐,它蹲在槐樹枝上,尾巴垂下來,正用舌頭舔著爪子上的血,琥珀色的眼睛望著他,像是在憐憫。
“蠻?!~冊……”葉天抓住蠻牛的手,他的手很燙,蠻牛的手卻很涼,一熱一冷撞在一起,“藏在……東邊第三叢葦子下……”
“放心,天亮我就去挖。”蠻牛把他背起來,趙小胖跟在后面,小手攥著他的衣角,小聲啜泣。
老槐樹的影子在晨霧里越來越清晰,樹身粗得要兩人合抱,枝椏伸得很遠(yuǎn),像在給他們搭涼棚。葉天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,他感覺蠻牛的肩膀很寬,很穩(wěn),像座山,讓人踏實(shí)。
“血玉……沒丟吧?”他嘟囔著,聲音輕得像夢話。
“沒丟,在呢?!毙U牛的聲音有點(diǎn)啞,像是被風(fēng)吹澀了,“睡吧,到地方了?!?/p>
葉天“嗯”了一聲,沉沉睡去。他沒看到,蠻牛的眼眶紅了,紅得像懷里的血玉;也沒聽到趙小胖小聲說:“蠻牛哥,葉哥會沒事的,對不對?”
蠻牛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,那里的云被染成了粉紫色,像姑娘們用的胭脂。他用力點(diǎn)頭:“會的,肯定會的。”
蘆葦蕩里的風(fēng)漸漸停了,只有食人魚偶爾躍出水面的聲響,“嘩啦”一聲,又落下去,像在為昨夜的驚魂未定收尾。陽光刺破云層時,老槐樹下,蠻牛正用布巾蘸著河水,輕輕擦拭葉天腳踝的傷口,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趙小胖蹲在旁邊,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撒著草藥粉,那是他從家里帶來的,說是奶奶給的,治外傷特別靈。
血玉躺在蠻牛的懷里,紅得像團(tuán)火,被晨光一照,仿佛在燃燒,映得蠻牛的衣襟都泛著紅光。這場圍繞它展開的爭斗,才剛剛拉開最兇險的序幕,而此刻的老槐樹下,只有河水潺潺,藥香裊裊,和兩個孩子均勻的呼吸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