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236章 恩仇分明（第1頁）

蝗災(zāi)的陰影依舊籠罩著趙家屯，但“以蝗易糧”帶來的微弱生機，卻像寒夜中的星火，格外珍貴。立身堂臨時充作了糧儲和分配中心，換回的糧食并不多，每一粒都需精打細(xì)算。如何分配這有限的救命糧，成了擺在趙小滿和立身堂核心成員面前一道嚴(yán)峻的考題，也成了一面映照人心的鏡子。

打谷場邊，王二嬸、劉氏、春蘭等人圍著一張小木桌，桌上攤開著簡陋的戶籍冊和算籌，眉頭緊鎖。

“按戶分？按人頭分？還是按出力多少分？”王二嬸嘆著氣，“按戶分，人多的戶吃虧；按人頭分，老弱干得少，壯勞力心里怕有疙瘩；按出力分，那些沒能直接參與撿蝗制粉的人家怎么辦？”

趙小滿沉默地聽著，目光掃過冊子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。她知道，在這生死攸關(guān)的時刻，任何簡單的分配方式都可能引發(fā)新的不公和矛盾。她想起這些時日以來，屯子里不同人在面對立身堂、面對她們這些“不安分”女子時的不同態(tài)度，心中漸漸有了決斷。

“糧食，是咱們從蝗蟲嘴里硬‘奪’回來的，是立身堂牽頭、幾乎全屯婦孺老弱一起出的力氣?！壁w小滿開口，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這糧，就不能簡單地按老規(guī)矩分。咱們得立新規(guī)矩——論功行賞，恩怨分明?！?/p>

眾人聞言，皆是一怔。

“小滿，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劉氏試探著問。
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趙小滿目光銳利，“誰在咱們最難的時候出過力、幫過忙，哪怕只是一句公道話，這糧就不能少了他們的。誰在背后捅過刀子、下過絆子、冷嘲熱諷，甚至想奪咱們活命根基的，對不起，這救命的糧食，就得排在最后！咱們的糧，不養(yǎng)白眼狼，不斷自家脊梁！”

她的話，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面，激起了千層浪。有人震驚，有人遲疑，但也有人眼中放出光來。

“對！小滿說得對！”春蘭第一個響應(yīng)，她撫摸著懷中那份寫有自己名字的戶帖和地契，想起當(dāng)初爭產(chǎn)立戶時的艱難，“咱們的糧食，就得給幫咱們的人！”

王二嬸沉吟片刻，也重重一點頭：“是這么個理！患難才見真情！就這么辦！”

立身堂核心統(tǒng)一了意見，分配方案很快擬定。趙小滿讓春蘭拿著那份特殊的“功過簿”（實則是立身堂平日留心記下的一些人和事），開始逐一核對。

當(dāng)念到“村西頭，趙老耿”這個名字時，春蘭的聲音頓了一下，臉上露出一絲復(fù)雜的神情。

趙老耿，屯子里有名的老光棍，性子孤拐，沉默寡言，年輕時因家貧未能娶親，一直獨自守著父母留下的兩畝薄田過活，是屯子里最不起眼、甚至常被忽略的人物。平日里，他與立身堂并無多少交集。

然而，就在不久前，劉虎等人試圖強行阻攔立身堂婦隊去荒地撒毒餌時，是這個一向沉默的趙老耿，佝僂著背，扛著他那柄破舊的鋤頭，默默地站到了婦隊旁邊。他沒說什么豪言壯語，甚至沒看劉虎他們一眼，只是將那銹鈍的鋤頭往地上一頓，渾濁的老眼盯著地面，嘶啞地說了一句：“地都快沒了，人還鬧啥？讓她們?nèi)ァ！?/p>

聲音不大，卻在當(dāng)時劍拔弩張的氣氛中，顯得格外清晰。他的舉動，無形中給了壓力巨大的婦隊們一絲支持，也讓劉虎等人的氣焰為之一挫。事后，他也默默離開，并未索取任何回報。

“趙老耿，蝗災(zāi)時曾出面，助我等對峙劉虎，一言解圍?！贝禾m念道。

趙小滿想起來了那個沉默而佝僂的身影。她立刻道：“記上。趙老耿，獨戶，按人頭本可分糧一斗。念其危難時仗義執(zhí)言，加賞兩斗，共予三斗細(xì)粟！”

“三斗？”有人低呼。這在當(dāng)時已是極大的數(shù)目，足夠一個壯勞力吃上好一段時間。

趙小滿點頭：“非常之時，當(dāng)有非常之賞。雪中送炭，遠勝錦上添花。這三斗糧，就是要讓全屯子都知道，幫過我們的人，我們絕不虧待！”

當(dāng)立身堂的婦人抬著整整三斗黃澄澄的小米，敲開趙老耿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時，老人完全愣住了。他看著那沉甸甸的糧食，又看看面前的婦人，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。

“這……這是……”他手足無措，幾乎不敢觸碰那糧袋。

“耿叔，這是立身堂分給您的糧食?！眿D人笑著解釋道，“小滿說了，多謝您上次出口相助。這點糧食您先吃著，不夠或有難處，再來找我們?！?/p>

趙老耿嘴唇哆嗦著，半晌，才用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糧袋，兩行渾濁的眼淚就那么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。他一生孤苦，何曾受過如此重視和厚待？他不過是在當(dāng)時覺得那幫女人做得對，說了句實在話而已。

“這……這怎么使得……我就說了句話……”他哽咽著，語無倫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