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屠戶的血在刑場的黃土上尚未干透,他那充滿怨毒與扭曲的臨終嚎叫仿佛還在陰風中飄蕩,為趙家屯的改革之路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。然而,生活的洪流依舊向前,新生的希望也從未因個別人的毀滅而止步。立身堂與那塊朱砂律碑所守護的,不僅僅是當下的女子,更是未來的種子。
這股變革之風,悄然吹拂,開始浸潤到最細微、卻也最根深蒂固的習俗之中——命名。
在漫長的農耕宗法社會里,名字從來不僅僅是一個代號。它承載著父母的期望、家族的延續(xù),更折射出赤裸裸的性別偏好和價值排序。尤其是女嬰的名字,往往充滿了隨意、輕賤乃至功利的色彩?!版贰?、“招弟”、“來弟”、“盼弟”、“引弟”……這些名字如同烙印,從誕生之初就昭示著她們不受歡迎的性別和“為弟而來”的工具性命運,仿佛她們存在的全部價值,就是為了引來一個能傳宗接代的男丁。
這一日,趙家屯的鄉(xiāng)約(負責登記戶口、田畝等事宜的小吏)照例來到屯里,為近期新生的嬰兒登記造冊。他坐在屯中祠堂偏廂的舊木桌前,攤開厚厚的戶冊,研墨提筆。
幾戶添丁的男戶喜氣洋洋地報了名字,多是些“虎”、“柱”、“石”、“寶”等寓意強壯、珍貴的好字眼。
輪到屯東頭趙老蔫家時,氣氛卻有些微妙。趙老蔫就是當初那位極力反對開渠、聲稱“陰氣斷龍脈”的老族老的兒子,家風保守。他家媳婦剛生了個女兒,這是第三胎,前面兩個也都是女兒。
趙老蔫耷拉著腦袋,悶聲悶氣地對鄉(xiāng)約道:“丫頭片子,叫招弟。”
“趙招弟……”鄉(xiāng)約依言寫下,筆尖卻頓了頓。若是往常,他會覺得這名字再正常不過,但如今,在立身堂和那塊律碑的影響下,再聽到這樣赤裸裸表達性別歧視的名字,總覺得有些刺耳。
圍觀的幾個屯民也交換了一下眼神,沒人說話,卻有種無聲的尷尬在彌漫。如今屯里風氣變了,再生女兒,雖未必都歡天喜地,但至少明面上,沒人再敢說“賠錢貨”之類的話。
就在這時,趙小滿和王二嬸正好路過祠堂,聽聞里面在登記戶口,便走了進來。
“登記到誰家了?”趙小滿隨口問道。
鄉(xiāng)約抬頭,有些尷尬地笑了笑:“是老蔫叔家,添了個千金,取名……招弟?!?/p>
“招弟?”趙小滿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。她看向趙老蔫,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壓力:“老蔫叔,咱們屯口剛立了碑,碑上寫的什么,您老去看過嗎?”
趙老蔫臉一紅,梗著脖子道:“看了又咋樣?取個名字也犯王法了?叫招弟咋了?祖祖輩輩都這么叫!”
“祖輩這么叫,就一定是對的嗎?”趙小滿的聲音提高了幾分,不僅是對趙老蔫,更是對在場所有人說,“祖輩還覺得賣女兒是天經地義呢!現在如何?那碑上的紅字,是用血淚寫的!它禁的不只是賣女的行,更要改的是重男輕女的心!”
她走到鄉(xiāng)約的桌前,手指點著戶冊上剛剛寫下的“趙招弟”三個字:“這名字,是什么意思?是盼著她‘招來弟弟’!她從一生下來,名字就告訴她,她不如弟弟重要,她只是個引子,是個工具!這對孩子公平嗎?這對咱們立志要改變的趙家屯,合適嗎?”
一席話,說得趙老蔫面紅耳赤,啞口無言。周圍的人也紛紛點頭。
“小滿姑娘說得對啊!”
“現在不一樣了,女兒也是寶?!?/p>
“叫招弟是多難聽,孩子長大了也自卑。”
王二嬸也上前道:“老蔫兄弟,不是嫂子說你。咱們屯現在有渠有田,日子有奔頭,靠的是啥?靠的是齊心,是力氣!女人也能頂半邊天!你看立身堂,沒有我們這群婦人,屯子能熬過來?還抱著老黃歷不放干啥?”
趙老蔫被眾人說得抬不起頭,嘟囔著:“那……那不叫招弟叫啥?總不能瞎叫吧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