堆肥坑散發(fā)出的微弱腐熟氣息,混雜著荒地的土腥與深秋的寒意,成了歪脖子柳下這片小小領(lǐng)地里唯一變化著的氣味。趙小滿蜷縮在草棚最深處,將破被和所有能搜羅到的枯草都壓在身上,依舊無法抵擋那無孔不入的冷。
冷風(fēng)像剔骨的薄刃,精準(zhǔn)地找到每一個縫隙鉆進(jìn)來,切割著她單薄的軀體。比饑餓更可怕的,是這種緩慢而持久的體溫流失,它帶來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僵木和絕望,一點點蠶食著最后的氣力與神志。
白日里挖掘堆肥坑耗盡了最后一點積攢的力氣,此刻反噬回來,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,每一處傷口都叫囂著鈍痛。肺腑間的灼痛因寒冷而加劇,呼吸變得越發(fā)艱難。
她緊緊抱住自己,牙齒磕碰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里清晰可聞。那件從趙家穿出來的、原本厚實的棉襖,早已在之前的掙扎和毆打中變得破敗不堪,棉花外露,被雨水和泥漿浸透后又凍硬,結(jié)著一層薄薄的冰殼,像一件冰冷的刑具貼在身上,不僅無法保暖,反而不斷掠奪著她可憐的熱量。
意識在寒冷和痛苦的浪潮中浮沉。她下意識地摩挲著身上這件唯一的、還算“完整”的衣物,指尖劃過那些硬邦邦、冷冰冰的破洞和板結(jié)的棉絮。
祖父……
地契……
歪脖子柳……
破碎的念頭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,明滅不定。
指尖無意識地探入一個被撕裂的大口子,觸碰到內(nèi)襯的布料。那是一種相對細(xì)密、但也粗糙的土布,同樣又濕又冷。她本能地?fù)缸ブ?,仿佛想從這冰冷的隔絕中汲取一絲虛幻的溫暖。
突然,她的指尖在某一片內(nèi)襯的接縫處,碰到了一種異樣的、略微硬挺的厚度。不像板結(jié)的棉花,也不是破洞的邊緣。
一種奇怪的、毫無來由的心悸讓她昏沉的精神微微一震。
她掙扎著挪動了一下身體,讓一絲灰白的天光從草棚的縫隙漏進(jìn)來,勉強照亮胸前。她低下頭,用凍得發(fā)紫、顫抖的手指,仔細(xì)摸索著那片區(qū)域。
就在腋下附近一道厚實的縫線旁邊,內(nèi)襯的布料有一小塊區(qū)域摸起來明顯不同,里面似乎墊著什么東西,薄薄一層,邊緣規(guī)整。
一個被遺忘的、屬于原主極其年幼時的模糊記憶碎片,驟然閃回——昏暗的油燈下,祖父粗糙的手指捏著針線,笨拙地縫補著這件棉襖,嘴里喃喃低語:“……囡囡以后……好歹有件念想……夾點兒私房……”
“私房”?
趙小滿的心臟猛地一跳!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她,她低下頭,用牙齒咬住那處縫線的線頭,配合著左手手指,拼命地撕扯!
線頭崩斷!細(xì)密的針腳被強行扯開!發(fā)出輕微的“嗤啦”聲。
一小片同樣老舊、但相對干燥的暗黃色布料,從棉襖內(nèi)襯的夾層里露了出來!它被巧妙地縫死在里面,隔絕了外界的潮濕!
她的呼吸驟然急促,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抖得更厲害。她小心翼翼地、近乎虔誠地將那小塊布料抽了出來。
布料不大,巴掌大小,對折著,捏上去里面確實有東西,沙沙作響,是某種細(xì)小的顆粒物!
是什么?是錢?還是……
她顫抖著,屏住呼吸,一層層將布料揭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