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霜初降,晨起的荒灘鋪了一層薄薄的白屑?!傲⑸硖谩钡哪鄩υ谇謇涞目諝庵酗@得格外厚重踏實,屋頂?shù)柠溄杖玖怂?,泛著淡淡的金光。門楣上那塊“立身堂”的木匾,墨跡早已干透,沉靜地懸掛著,無聲地宣告著一種不容侵犯的獨立。
趙小滿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種新的、艱苦卻充滿希望的軌道。每日清晨,她依舊雷打不動地巡視她的領地:粟茬地里,越冬的小麥已冒出嫩綠的尖芽;苦蕎早已收獲,垛在一旁;堆肥坑蒸騰著微弱的熱氣;雞群在擴大了數(shù)倍的柳條圍欄里刨食,那只蘆花母雞依舊每日貢獻一枚溫熱的蛋,而那群初夏孵出的小雞也已半大,公母漸分,“雞生財富”計劃初見規(guī)模。與貨郎老周的定期交易,為她換來了必需的鹽、鐵、少許油脂,甚至還有一小包珍貴的菜籽。
她依舊是那個沉默勞作的身影,但脊背似乎挺得更直,眼神中的警惕未曾減少,卻多了一絲扎根后的沉穩(wěn)。官府的介入、石碑的矗立、新屋的落成,像一道道荊棘籬笆,暫時阻隔了明面上的惡意。
然而,毒蛇并不會因冬天的臨近而停止吐信,它只會將毒液醞釀得更加冰冷,尋找著更隱蔽的攻擊角度。
趙家,那座低矮的土屋,如今徹底被愁云慘霧和刻骨的怨恨所籠罩。賣了牛,又賤賣了最好的水澆地,家底幾乎被掏空。趙鐵柱的腳傷因無錢好好醫(yī)治,落下了病根,走路跛得更加厲害,整日陰沉著臉,對著趙母和趙金寶非打即罵。趙母的眼睛哭成了爛桃,昔日撒潑的力氣仿佛也被抽干,只剩下絮絮叨叨的咒罵和哀嘆。
而趙金寶,這個瘸了一條腿、心思卻比毒蟲更陰鷙的青年,內心的怨恨發(fā)酵得最為劇烈。他失去了最后一點可能娶妻生子的資本(那點賣地后本可能留給他的微薄錢財也被罰沒),前途一片漆黑。他將所有的不幸和屈辱,都歸咎于那個如今住在“立身堂”里的“賤婢”。
他不敢再去明搶,縣衙的板子和鎖鏈不是玩笑。他甚至不敢再去毀壞那新屋或石碑,那只會招致更嚴厲的懲罰。但讓他就此罷休,看著趙小滿日子一天天好起來,比殺了他還難受。
一種更加陰毒、更加齷齪的念頭,在他心里滋生、蔓延。
這日傍晚,趙鐵柱又因一點小事對他拳打腳踢后,趙金寶瘸著腿,一聲不吭地溜出了家門。他沒有在屯子里停留,而是徑直朝著屯子另一頭、靠近大路的那片矮坡走去。坡上獨門獨戶住著李屠戶一家。
李屠戶是趙家屯的外姓人,仗著一手殺豬宰羊的手藝和一身蠻橫的膘肉,在屯子里也算是一號無人敢輕易招惹的人物。他性格貪婪暴躁,嗜酒如命,家里時常傳出打罵妻兒的聲響。更重要的是,此人最好色,屯子里稍有些姿色的婦人,沒少被他用猥瑣的目光打量,風言風語也一直不少。只是眾人懼他兇悍,多是敢怒不敢言。
趙金寶摸到李屠戶家那扇油膩破敗的木門前時,里面正傳出李屠戶醉醺醺的吼罵和一個女人低低的哭泣聲。趙金寶縮了縮脖子,猶豫了一下,還是硬著頭皮敲了敲門。
罵聲停了。腳步聲沉重地靠近。“誰?。?!”門被猛地拉開,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、生豬臊氣和某種腐敗的油膩味撲面而來。李屠戶瞪著布滿血絲的牛眼,絡腮胡子上還沾著酒漬,不滿地瞪著門外的瘸腿青年。
“李……李叔……”趙金寶擠出諂媚又帶著畏懼的笑容,下意識地弓了腰,“是……是我,金寶?!?/p>
“趙家的小瘸子?”李屠戶皺皺眉,毫不客氣地用綽號稱呼,“滾蛋!老子沒空搭理你!”
“別,別,李叔,”趙金寶趕緊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,小心翼翼地打開,里面是幾塊他偷偷藏下、沒被趙鐵柱搜刮走的、干癟的麥芽糖(還是早年貨郎來換的),遞了過去,“孝敬您的……有點事,想跟您說道說道,準保您感興趣……”
李屠戶瞥了一眼那寒酸的麥芽糖,嗤笑一聲,但還是一把抓了過去,塞進嘴里一塊,含糊道:“有屁快放!”
趙金寶湊近一步,壓低聲音,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:“李叔,您知道西頭荒地那丫頭不?就那個趙小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