棉田蚜蟲之役,煙葉水對陣石灰粉,結果清晰得近乎殘酷。趙小滿田里那些劫后余生、頑強恢復生機的棉株,如同一記無聲卻響亮的耳光,抽在那些堅持“祖?zhèn)鹘涷灐?、鄙視“婦人之見”的男人們臉上。
老槐樹下的閑話風向徹底變了。先前關于“婦學田”的質疑和嘲諷,被一種復雜的、帶著窘迫和難以置信的驚嘆所取代。人們不再嘲笑劉氏的蘿卜白菜,而是開始真正琢磨那“堆肥歌”里藏的玄機,竊竊私語地討論那能殺蟲卻又不傷苗的“黑藥水”到底是什么。
然而,面子終究是橫亙在現實需求前的一道高墻。尤其是對那些一輩子在田地里刨食、自詡為莊稼把式的老農而言,要向一個他們從未放在眼里的黃毛丫頭低頭求教,簡直比讓他們再去扛一次縣衙的板子還難受。
幾日過去,趙小滿的棉田日漸恢復綠意,而其他田里的情況卻不容樂觀。石灰的藥效過后,殘存的蚜蟲又開始滋生,棉苗病懨懨的,看得人心里發(fā)焦。
終于,在一個夕陽西沉、天色晦暗的傍晚,一個身影在“立身堂”附近徘徊了許久,最終還是一跺腳,硬著頭皮走了過來。
是屯子里種田一把好手、平日里頗有些威望的老農**趙老耿**。他黝黑的臉上皺紋深刻,寫滿了掙扎和窘迫,手里捏著早已熄滅的旱煙桿,走到離“立身堂”門楣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就停住了腳,吭哧了半天,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趙小滿正在修補雞籠,聽到動靜抬起頭,看到是他,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。她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,等待著他打破那層可笑又可憐的自尊。
趙老耿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,老臉漲得發(fā)紫,最終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,啞著嗓子艱難地開口,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:“小滿……丫頭……你地里那……那治蟲子的黑水……是咋弄的?”
一句話說完,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,頭垂得更低,不敢看趙小滿的眼睛。
趙小滿放下手中的活計,沒有立刻回答。她看著這個往日里絕不會正眼看她的老農,此刻卻為了莊稼低下了倔強的頭顱。知識的價值,在此刻具象化了。
她沉默了片刻,才緩緩開口,聲音平靜無波:“是煙葉水熬的?!?/p>
“煙葉水?”趙老耿猛地抬頭,眼中滿是驚愕,顯然沒想到答案如此簡單,“就……就那個嗆人的玩意兒?熬水一潑就行?”
“嗯?!壁w小滿點頭,“挑不好的煙葉,熬得濃些,晾涼了噴,葉子正反面都要打到,尤其是蟲多的地方。傍晚打藥最好,不容易燒苗?!?/p>
她說得清晰簡明,沒有絲毫藏私。
趙老耿聽得眼睛發(fā)亮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連連點頭:“哎!哎!懂了!多謝!多謝你啊丫頭!”他激動得轉身就想跑回家去試驗。
“等等?!壁w小滿叫住了他。
趙老耿腳步一頓,疑惑地回頭,心里咯噔一下,莫非這丫頭要提條件?要錢要糧?
趙小滿的目光越過他,看向漸漸暗下來的村落,聲音依舊平靜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:“法子,我可以告訴你。但不是白教?!?/p>
趙老耿的心提了起來,緊張地看著她。
趙小滿緩緩道:“我家越冬麥快返青了,缺人手耙耨。后日,你若想來學這治蟲配藥的精細處,可以。但有個條件——”
她頓了頓,目光重新落回趙老耿臉上,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:“**你得帶你家里的婆娘,一起來。**”
“啥?”趙老耿愣住了,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帶……帶她來干啥?她一個婆娘家,笨手笨腳的,能學個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