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小滿租下村東十畝礫石地的消息,像滴入滾油的水,瞬間在趙家屯炸開了鍋。先前潑糞告官帶來的威懾和凱旋游鄉(xiāng)引發(fā)的回避,在這件“蠢事”面前,迅速演變成了鋪天蓋地的嘲諷和毫不掩飾的看笑話心態(tài)。
“瘋了吧?真去種那塊絕地?”
“到底是女人家,頭發(fā)長見識短,被前里正一激就上當(dāng)!”
“嘖嘖,三斗麥租呢!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兒!”
“等著瞧吧,有她們哭的時候!到時候賠了種子又折勞力,看那立身堂還立不立得住!”
茶余飯后,田間地頭,這成了趙家屯最新的談資,語氣里充滿了幸災(zāi)樂禍。似乎只有極力嘲笑趙小滿的“不自量力”,才能抵消他們先前被一群婦人震懾住的尷尬和隱隱的不安。
而這嘲諷,在趙家族人那里,更是升級成了惡毒的詛咒和實質(zhì)性的騷擾。
趙德昌雖然丟了官帽,但在族中余威尚存。他不好親自出面,便慫恿幾個游手好閑的趙家子侄。這天夜里,幾個黑影鬼鬼祟祟摸到那片礫石地邊,將幾大筐從河灘撿來的、棱角尖銳的碎白石,故意撒在了地勢相對稍平、看起來最容易開墾的區(qū)域。
第二天清晨,趙小滿帶著婦人們扛著鋤頭鐵鍬來到地頭時,一眼就看到了那片刺眼的、新添的白色“補丁”。碎石在晨光下閃著冷光,像一片猙獰的獠牙。
一個半大的趙家小子故意從地邊跑過,扯著嗓子唱起了不知誰編的刻薄童謠:“礫石坡,鬼見愁,種啥死絕不出苗!寡婦鋤,刨啊刨,刨斷鋤頭累折腰!絕戶地,絕戶種,哭爹喊娘也徒勞——!”唱完便一溜煙跑了,留下刺耳的笑聲在空曠的坡地上回蕩。
“絕戶地”!
這三個字像毒針一樣狠狠扎進(jìn)所有婦人的心里!她們是寡婦、孤女,無夫無子,本就是這世間最容易被詛咒“絕戶”的群體!趙家人這是用最惡毒的方式,在戳她們的心窩子!
劉氏氣得渾身發(fā)抖,鋤頭狠狠頓在地上:“天殺的趙家!缺德帶冒煙!這地還沒開種,就咒我們!”
“小滿,這……這還能種嗎?”有人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新碎石,聲音帶了哭腔,“這分明是不想讓咱們好過!”
王二嬸拄著拐杖也來了,看到這場面,臉色鐵青,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。
趙小滿蹲下身,抓起一把混雜著大量新碎石的土,手指被尖銳的石棱硌得生疼。她的臉色冰冷,眼中卻燒著兩簇沉默的火。
憤怒解決不了問題,咒罵趕不走石頭。
她站起身,目光掃過那片被惡意“加料”的土地,又看了看身后又氣又急、惶惑無助的姐妹們,聲音異常平靜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他們笑他們的,他們罵他們的。地,是咱們的。石頭,搬走就是。”
“搬?這么多石頭,怎么搬?”劉氏看著偌大的地塊,絕望地說。
“篩?!壁w小滿吐出一個字,“一層一層,把能篩出來的石頭,都篩出來!”
她立刻分配任務(wù)。身體弱些的,去割更堅韌的柳條,加緊編織更細(xì)密的籮筐。身體強健的,跟著她,就用現(xiàn)有的鋤頭和鐵鍬,**深翻**!
命令一下,婦人們盡管心里打怵,卻還是動了起來。對趙小滿的信任,和對現(xiàn)狀的不甘,壓過了恐懼。
沒有男人那般爆發(fā)的蠻力,她們有的是一股不肯低頭的韌勁。鋤頭落下,刨開干硬的地表,下面依舊是盤根錯節(jié)的石礫層。一鍬下去,
經(jīng)常
只能掀起半鍬土,剩下的全是大小不一的石頭。虎口震得發(fā)麻,汗水瞬間濕透了衣衫。
挖出的土石混合物堆在旁邊。然后,兩人一組,抬起沉重的柳條大筐,將土石倒在一塊事先準(zhǔn)備好的、用粗木框和細(xì)密藤網(wǎng)做成的**大篩子**上。奮力搖晃篩動,細(xì)土簌簌落下,留下的,便是大大小小的礫石。
篩出的石頭,堆在一旁,越堆越高,像一座座小山丘。而篩出來的細(xì)土,卻少得可憐,勉強鋪滿一小塊洼地。
這過程極其緩慢,極其耗費力氣。烈日當(dāng)空,塵土飛揚,婦人們灰頭土臉,汗水混著泥土淌下,在臉上沖出溝壑。手臂酸軟得幾乎抬不起來,腰背疼得如同斷裂。
地邊,不時有趙家的人或看熱鬧的村民路過,指指點點,發(fā)出毫不掩飾的嗤笑聲。
“看吶,真篩上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