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里死寂得如同墳?zāi)?。冰冷的青磚地面貪婪地汲取著趙小滿殘存的熱量,斷指處的劇痛、肺腑的灼燒、失血的眩暈,混合著王氏那淬毒的咒罵,像無數(shù)冰錐扎進(jìn)她搖搖欲墜的意識。濕透的頭發(fā)黏在蒼白的臉上,遮住了大半張臉,只有細(xì)微的、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從發(fā)絲縫隙間溢出。
王氏高舉著那張沾血的賣身契,如同揮舞著勝利的旗幟,刻薄的聲音在肅穆的梁柱間嗡嗡作響:“……這等下賤胚子,就該立刻發(fā)賣了!省得污了祖宗……”
張管事捻著八字胡,細(xì)長的眼睛挑剔地掃過地上蜷縮的血人,目光在那染血的斷指處停留,眉頭鎖緊,終于忍不住開口,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和毫不掩飾的嫌惡:“趙老蔫家的,話是這么說,可這貨色……嘖嘖,”他嫌棄地撇撇嘴,“斷了一指,破了相,還這一身血污腌臜……十兩銀子,我家老爺已是看在趙村長的面上,格外開恩了!再磨蹭,誤了吉時,這買賣……”他故意拖長了音調(diào),話里的威脅不言而喻。
“張管事說的是!說的是!”王氏臉上的諂媚立刻堆滿,忙不迭地應(yīng)和,隨即惡狠狠地瞪向地上的趙小滿,“聽見沒?還不快給張管事磕頭謝恩!能進(jìn)張家門是你……”
“十兩?十兩也夠了!”一直站在張管事身側(cè)、如同驕傲孔雀般的柳翠兒突然尖聲插話。她圓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迫不及待,新棉襖的紅底碎花在昏黃燈光下刺眼奪目。她刻意往張管事身邊靠了靠,仿佛在宣示某種主權(quán),下巴抬得更高,聲音又尖又利,清晰地蓋過了王氏:“張管事您大人大量,別跟這晦氣東西計(jì)較!趕緊領(lǐng)走完事!我們金寶哥……”她說著,眼波流轉(zhuǎn),帶著毫不掩飾的媚意瞟向趙金寶,“還等著置辦聘禮呢!”那“聘禮”二字,咬得又重又甜,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自己穿著大紅嫁衣、成為村長侄媳婦的風(fēng)光。
“對!對!翠兒說得對!”趙金寶立刻像打了雞血,搓著手,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急不可耐,目光灼灼地盯向王氏,“娘!快把契書給張管事!銀子!十兩就十兩!趕緊的!別耽誤了我和翠兒的好事!”
祠堂內(nèi),冰冷的目光交織。趙德貴依舊吸著旱煙,煙霧繚繞,模糊了他麻木的臉。兩個族老眼神漠然。張管事捻著胡須,嘴角掛著一絲掌控全局的冷笑。柳翠兒和趙金寶的眼神在空中交匯,充滿了對未來的貪婪憧憬。王氏捏著契書,如同捏著通往兒子“錦繡前程”的鑰匙,作勢就要將那張沾血的紙遞向張管事。
所有的聲音,所有的目光,所有的算計(jì),都像一張冰冷粘稠的蛛網(wǎng),死死罩在蜷縮于地的趙小滿身上。要將她最后的骨血吸干榨盡,然后像垃圾一樣丟進(jìn)那個名為“勾欄”的深淵,成為這對狗男女攀附權(quán)貴的墊腳石!
就在王氏的手即將把賣身契遞出的瞬間——
一直如同死物般蜷縮在地的趙小滿,身體猛地爆發(fā)出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、垂死掙扎般的巨大力量!
那不是站立,而是彈射!
她用唯一完好的左手,狠狠撐住冰冷刺骨的青磚地面!斷指的右手臂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護(hù)在身前!全身的肌肉在恨意和求生欲的瘋狂驅(qū)動下瞬間繃緊到極限,如同拉滿的硬弓!
“呃啊——!”
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她喉嚨深處炸裂開來!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破釜沉舟的決絕!這嘶吼蓋過了王氏的尖刻,壓過了柳翠兒的得意,瞬間撕裂了祠堂死寂的壓抑!
在所有人驚愕、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,在趙鐵柱下意識伸出的、試圖阻攔的粗糙大手抓空之前——
趙小滿那沾滿泥污血痂、因劇痛和用力而劇烈顫抖的左手,如同閃電般探出!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狠勁,精準(zhǔn)無比地、狠狠地抓向了王氏手中那張高高揚(yáng)起的賣身契!
“刺啦——!”
粗糙的紙張邊緣瞬間撕裂!王氏只覺得手上一輕,那張決定“貨物”歸屬的契紙,竟已被那只染血的手生生奪了過去!
“反了!反了天了!你……”王氏的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雞,瞬間拔高到刺耳的!
但趙小滿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(yīng)的時間!她甚至沒有看那契紙一眼!奪過契紙的左手沒有絲毫停頓,借著身體前沖的慣性,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,狠狠地將那團(tuán)沾著血污、寫著“勾欄”的骯臟紙張,朝著供桌上那尊最大、香灰堆積如小山的黃銅香爐,猛擲了過去!
“咣當(dāng)——!”
契紙如同撲火的飛蛾,帶著趙小滿全身的力氣和滔天的恨意,不偏不倚,正正砸進(jìn)了香爐口堆積的、厚厚一層冰冷香灰之中!灰白色的香灰被砸得四散飛濺!
祠堂內(nèi),時間仿佛凝固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