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氣在最酷烈的徘徊數(shù)日后,終于顯露出一絲疲態(tài)。風(fēng)依舊干燥,卻悄悄褪去了那份能將人灼傷的滾燙,早晚時分,甚至能帶來一絲極其微弱的、若有若無的涼意。
這份涼意,對于掙扎在生死線上的莊稼來說,無異于最后的赦令。
趙小滿的那三十平米粟田,迎來了最后的輝煌。
曾經(jīng)灰綠、掙扎的葉片大部分已然枯黃,完成了輸送養(yǎng)分的使命,唯有那挺拔的莖稈,依舊頑強地擎向天空。而真正令人心顫的,是那沉甸甸**壓彎了腰的穗頭**。
每一株粟稈頂端,都低垂著飽滿碩大的穗子,長度足有一掌余。原先暗紅的殼色已徹底轉(zhuǎn)為深沉厚重的**黃褐色**,顆粒鼓脹,將外皮撐得緊緊的,密不透風(fēng)地擠在一起,仿佛下一刻就要迸裂開來,露出里面金燦燦的米仁。陽光照射下,無數(shù)這樣的穗頭連成一片,泛著一種堅實而溫潤的**金色光澤**,與周圍無邊無際的枯黃死寂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對比。風(fēng)吹過,聽不到往日葉片摩擦的沙沙聲,只有穗粒相互碰撞發(fā)出的、低沉而飽滿的**窸窣聲**,那是世間最動人的豐饒之歌。
這片厚重的、幾乎要流淌下來的金色,是趙小滿用無數(shù)個清晨的汗水、精準到苛刻的灌溉、以及差一點就徹底干涸的蓄水池換來的。每一粒粟米,都凝聚著她與老天爺搏命角力的意志。
而更讓她感到一種近乎神跡般喜悅的,是旁邊那一平米的“爭命田”。
那幾株僥幸存活、一度孱弱得令人心焦的苦蕎,在熬過了最初的危險期后,竟爆發(fā)出驚人的生命力。它們的主莖變得堅韌,分枝增多,雖然整體依舊瘦削,卻頑強地伸展著。
就在粟穗垂金的時節(jié),這些苦蕎的枝頭,悄然綻開了一簇簇細小的**花朵**。
那不是艷麗的花朵,而是極其樸素的白,花瓣小得幾乎看不見,遠遠望去,仿佛枝頭落下了一層**輕薄的新雪**,又像是籠罩著一團朦朧的**白色光暈**。在這片以枯黃和灰白為主色調(diào)的死亡之地上,這點點潔白的花,微弱卻執(zhí)著地閃耀著,宣告著另一種形式生命的勝利。它們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個奇跡,是向嚴酷自然和所有人偏見豎起的一桿不屈旗幟。
雙田并立,一金一白,一厚重一纖巧,卻同樣奏響著生命的強音。
而那個曾被視為累贅、險些被趙家搶走的“病雞”,如今已徹底脫胎換骨。
它羽毛豐滿光亮,色澤鮮亮,在陽光下踱步時,宛如披著一身錦緞。它不僅徹底康復(fù),甚至比尋常農(nóng)家散養(yǎng)的母雞顯得更加精神抖擻。它每日準時在清晨獻上一枚**滾燙結(jié)實**的雞蛋,蛋殼顏色日漸加深,品質(zhì)穩(wěn)定得令人心安。在趙小滿眼中,這只每日能產(chǎn)出一枚“金蛋”的母雞,其價值遠超任何虛名,它就是一只真正的“**金鳳凰**”。
粟穗垂金,蕎麥如雪,金鳳日產(chǎn)一卵。
這三重豐收的景象,在這片被絕望籠罩的土地上,顯得如此不真實,又如此震撼人心。
趙小滿每日巡脧其間,用手指輕輕捏開一顆飽滿的粟粒,看著里面飽滿的米仁;俯身輕嗅那苦蕎細碎的白色花香;撿起那枚每日準時出現(xiàn)的、溫?zé)岬碾u蛋。
她沒有笑,但那雙總是沉靜甚至冰冷的眼睛里,漾開了一種極其深沉的、如同大地般厚重踏實的光彩。
所有的付出,所有的掙扎,所有的危險,在這一刻,似乎都有了答案。
收獲的季節(jié),終于在她用血汗?jié)补喑龅墓聧u上,降臨了。
風(fēng)吹過,金色的粟浪低伏,白色的蕎麥花微微搖曳。
天地?zé)o聲,卻仿佛有最雄渾的豐歌,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隆隆回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