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內(nèi)再次吵嚷起來。
趙德坤的眉頭擰成了一個(gè)疙瘩。他看看暴怒的趙鐵柱一家,又看看地上那個(gè)奄奄一息卻眼神執(zhí)拗的少女,最后目光再次落回那張地契上。他沉吟了片刻,棗木拐杖輕輕敲擊著地面。
嘈雜聲漸漸平息下去,所有人都看著里正,等待他的裁決。
趙德坤清了清嗓子,目光掃過眾人,最終落在了趙小滿身上,聲音沉緩,帶著一種固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宗法威嚴(yán):
“小滿丫頭,”他開口,語氣里聽不出喜怒,“你爺疼你,私下留了東西給你,這份心,或許有。趙滿倉的名字,也確在這地契上?!?/p>
趙小滿眼中驟然亮起一絲微光。
但趙德坤的話鋒隨即一轉(zhuǎn),語氣變得冷硬而刻板:“但是!”
這個(gè)“但是”如同冰水,瞬間澆滅了那點(diǎn)微光。
“自古以來,田產(chǎn)宅基,皆為男丁繼承之業(yè),此乃祖宗法度,鄉(xiāng)約民俗!”趙德坤的聲音提高了幾分,帶著訓(xùn)誡的意味,“從未有過女子獨(dú)立持地、另立門戶之理!你父趙鐵柱尚在,兄趙金寶已成丁,這地契即便真是你祖父所留,也當(dāng)歸于趙家名下,由你父兄掌管支配,豈容你一個(gè)未出閣的女子私自隱匿、甚至拿來與父母討價(jià)還價(jià)、忤逆不孝?!”
他頓了頓,目光變得銳利,盯著趙小滿,一字一句地落下判決:
**“女子持地,聞所未聞!于禮不合,于法不容!”**
“今日你毀契傷人之事,尚且不論!單就這地契歸屬,”他抬起拐杖,重重指向供桌上那張染血的紙,“依宗法,依情理,都該即刻收回,交予你父趙鐵柱處置!”
“里正明斷!”王氏和趙金寶喜出望外,立刻叫嚷起來。
趙鐵柱也哼了一聲,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猙獰,再次惡狠狠地瞪向香案下的趙小滿。
張管事捻著胡須,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。
柳翠兒也松了口氣。
趙德坤的話,如同最冰冷的枷鎖,帶著宗法和禮教的重壓,狠狠地、毫不留情地砸在了趙小滿剛剛?cè)计鹨唤z希望的靈魂上!
女子持地,聞所未聞!
于禮不合,于法不容!
呵……
呵呵……
趙小滿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,不是因?yàn)樘弁?,而是因?yàn)橐环N徹骨的、荒謬的冰寒。額角流下的鮮血更加洶涌,模糊了她整個(gè)視野。世界在她眼前扭曲、旋轉(zhuǎn),只剩下趙德坤那張刻板威嚴(yán)的臉,和那斬?cái)嗨猩返?、冰冷的判決。
她張了張嘴,想笑,喉嚨里卻只涌上更多腥甜的鐵銹味。
就在這絕望的冰點(diǎn),誰也未曾留意,供桌下方陰暗的角落里,幾條濕漉漉、暗褐色的長條狀痕跡,正悄無聲息地,蜿蜒著爬過冰冷的地面,緩緩靠近趙小滿無力垂落在血泊中的手指。其中一條,甚至微微昂起了扁平的頭顱,分叉的信子快速吞吐了一下,觸碰到她染血的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