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寡婦田”在夜色和汗水中被艱難墾出,如同在“鬼見愁”的灰白底色上,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充滿希望卻也無比脆弱的口子。趙小滿和王二嬸累得幾乎脫形,但看著那片新翻的、等待著苦蕎種子的土地,心中卻充滿了近乎悲壯的成就感。她們約好次日傍晚再來播種,便拖著灌鉛般的雙腿,各自悄無聲息地返回。
然而,趙家屯從來不是密不透風(fēng)的墻。兩個婦人深更半夜頻繁往西邊荒灘跑,即便再小心,也難免落入一些夜不成寐或心懷叵測之人的眼中。尤其是一直死死盯著趙小滿、恨不得從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的趙家人。
趙母自從算清了那筆“損失”的糧食賬后,腸子都悔青了,日夜抓心撓肝,看什么都帶著一股邪火。當(dāng)她從某個同樣嚼舌根的婦人那里聽說王二嬸這個有名的軟柿子、悶葫蘆,竟然好像跟趙小滿攪和到了一起,還偷偷摸摸往那鹽堿地里跑時,那股邪火瞬間找到了宣泄口。
她不敢再直接去尋趙小滿的晦氣(那鐵鋤和陷阱讓她心有余悸),但拿捏一個毫無根基、男人廢了的王二嬸,在她看來還是手到擒來。更惡毒的是,她敏銳地察覺到,這兩個女人的勾結(jié),本身就是一個絕佳的攻訐武器。
于是,翌日清晨,趕集的人流稍微多起來的時候,趙母便如同找到了舞臺,在屯中那棵消息傳播最快的老槐樹下,拍著大腿,開始了她的表演。
她先是唉聲嘆氣,哭訴自家如何不幸,如何被“喪門星”克害,隨即話鋒一轉(zhuǎn),聲音陡然拔高,充滿了“憂心忡忡”和“義憤填膺”:
“鄉(xiāng)親們啊!你們是不知道??!有些人,心腸壞透了!自己走了邪路,還要拉別人下水?。 彼沸仡D足,吸引了一圈看熱鬧的目光。
“就西頭那個!大家心里都清楚!”她不敢直接點趙小滿的名,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說的是誰,“不知使了什么妖法,蠱惑了咱屯里老實巴交的寡婦!深更半夜,勾著人往那‘鬼見愁’跑!那是人去的地方嗎?那是遭了天譴的地啊!”
她唾沫橫飛,眼神惡毒:“一個克夫敗家,一個男人廢了!兩個女人混在一起,能有什么好事?還不是琢磨些見不得人的勾當(dāng)!說不定就是學(xué)了什么歪門邪道,要禍害咱們屯子的風(fēng)水!吸咱們的血氣來養(yǎng)她那邪地!”
“妖女惑寡婦!”她最終擲地有聲地拋出了這個惡毒無比的結(jié)論,聲音尖利得能劃破空氣,“大家可得把眼睛擦亮了!管好自家婆娘!別被那喪門星帶了晦氣,克得家宅不寧,斷子絕孫??!”
這番惡毒的揣測和污蔑,如同淬了毒的冰雹,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婦人的心上。對于最重名聲和風(fēng)水的莊稼人來說,“妖術(shù)”、“晦氣”、“克夫”這些字眼有著致命的殺傷力。一時間,人群中竊竊私語聲響起,不少人看向西邊的眼神帶上了更深的恐懼和排斥,甚至有幾個婦人下意識地拉緊了自家孩子的衣角,仿佛那“晦氣”會隨風(fēng)飄來。
王二嬸本是趁著清晨人少,想去溪邊再多刮點水,好晚上去澆“寡婦田”,剛走近老槐樹,就聽到了趙母這番顛倒黑白、惡毒至極的言論。
如同冷水澆頭,她瞬間僵在原地,臉色煞白,渾身血液都凍住了。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讓她渾身發(fā)抖。她下意識地想躲,想逃,像過去無數(shù)次那樣,默默忍受下所有的欺辱和編排。
但就在這時,她眼前猛地閃過窗臺上那十株翠綠的粟苗,閃過昨夜月光下兩人并肩揮汗如雨開墾出的那片新地,閃過“寡婦田”那三個沉甸甸的字眼,閃過趙小滿那雙沉靜卻給予她力量的眸子。
那是她全家活命的希望!是她們用血汗從鹽堿地里摳出來的生路!
趙母不僅要堵她的活路,還要用最惡毒的語言把她們釘在恥辱柱上,讓她們在屯里徹底無法做人!
一股從未有過的、狂暴的勇氣,如同巖漿般猛地從她心底最深處噴涌而出,瞬間燒毀了所有的怯懦和恐懼!
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,那個平日低眉順眼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王二嬸,像一頭發(fā)狂的母獸,尖叫一聲,猛地從人群后沖了出來,直撲趙母!
“我撕爛你的臭嘴!”王二嬸眼睛赤紅,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撕裂變調(diào),她一把抓住趙母的前襟,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,猛地一撕!
“刺啦——!”
一聲布帛破裂的脆響!趙母那件本就破舊的褂子竟被生生撕開一個大口子,露出里面干癟的胸膛和臟污的內(nèi)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