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事堂內(nèi)的決策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,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趙家屯。當(dāng)周彪縱馬毀田、限期三日的消息在婦孺間傳開時,最初的驚慌與恐懼,迅速被一種更為深沉、更為決絕的情緒所取代。那是家園被毀、生計被奪、尊嚴(yán)被踐踏時,源于母性與生存本能的最原始、最熾烈的憤怒。
沒有喧囂的鼓動,沒有冗長的商議。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屯中蔓延。
翌日,天光未亮,寒氣刺骨。屯北那片被踐踏得一片狼藉的棉田旁,人影綽綽,沉默地匯聚。并非只有青壯婦人,還有許多白發(fā)蒼蒼的老嫗,甚至是被母親牽在手中、懵懂卻堅定的孩童。她們手中沒有鋤頭棍棒,只是靜靜地站著,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理事堂的方向。
趙小滿與王二嬸、春草姐等核心骨干走出理事堂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。近千名婦孺,在寒冬的晨曦中,如同沉默的礁石,無聲,卻蘊含著撼人心魄的力量。
王二嬸手中捧著一面折疊整齊的旗幟——那是農(nóng)社的社旗,靛藍色的底子上,用銀線繡著稻穗、紡錘與一本攤開的書冊圖案,象征著農(nóng)社“耕織立身,求知明理”的宗旨。
趙小滿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,看到了春草姐眼中未干的淚痕,看到了幾位老嬤嬤拄著拐杖卻挺直的脊梁,看到了那些孩童緊緊攥著母親衣角的小手。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,走上前,從王二嬸手中接過社旗,猛地一揚!
靛藍色的旗幟在晨風(fēng)中獵獵展開,上面的稻穗與紡錘圖案仿佛活了過來。
“姐妹們!”趙小滿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沙啞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,“周彪仗勢欺人,毀我棉田,奪我活路!他們以為我們是女子,便可隨意欺凌!他們以為馬蹄刀槍,就能讓我們退讓!”
她話音未落,人群前列,一位頭發(fā)花白、臉上布滿溝壑的老嬤嬤,顫巍巍地走了出來。她是石婆婆,屯里最年長的老人之一,兒子早逝,寡居多年,全賴農(nóng)社方能安度晚年。只見她伸出枯瘦如柴、布滿老繭的右手,另一只手從發(fā)髻上拔下一根磨得尖利的竹簪,沒有絲毫猶豫,對著食指指尖狠狠一刺!
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,在灰暗的晨光中觸目驚心。
“石婆婆!”有人失聲驚呼。
石婆婆卻恍若未聞,她步履蹣跚卻堅定地走到展開的社旗前,抬起流血的手指,在那靛藍色的旗面上,用力劃下了一道血痕!鮮血浸染布料,迅速洇開,如同雪地里綻放的紅梅。
這一下,如同點燃了引線。
春草姐第二個走上前,她咬緊牙關(guān),從腰間摸出平日里用來修剪棉枝的小刀,在掌心一劃,鮮血淋漓,她毫不猶豫地將染血的手掌按在社旗上!
緊接著,第三個,第四個,第五個……
一位年輕的母親,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嬰兒,含著淚,用針刺破指尖,將血珠抹在旗上。
一個不過總角年紀(jì)的女童,學(xué)著大人的樣子,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倔強地將帶血的唾液蹭在旗角。
王二嬸老淚縱橫,亦是割指染旗。
沒有命令,沒有強迫。一種悲壯的儀式感在無聲中完成。近千婦孺,但凡能行動的,皆以自身之血,染于社旗之上。靛藍的旗面,被一道道、一片片鮮紅浸染,變得斑駁而沉重,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,混合著泥土與霜寒的味道,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愴。
這面染血的社旗,不再僅僅是一面標(biāo)識,它凝聚了所有農(nóng)社婦孺的誓言、憤怒與絕不退讓的決心。
趙小滿接過這面變得沉重?zé)o比的旗幟,眼眶泛紅,卻強忍著沒有讓淚水落下。她將血旗高高舉起,聲音如同被冰雪淬煉過一般,冰冷而堅定:“以血為誓,護我田土!”
“以血為誓,護我田土!!”下方,近千人齊聲應(yīng)和,聲音匯成一股,沖破云霄,震得田間殘存的棉株上的霜花簌簌落下。
下一刻,更為震撼的一幕發(fā)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