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點(diǎn)微弱的綠芽曙光,如同給趙小滿枯竭的軀體注入了一劑強(qiáng)心針。盡管饑餓和寒冷依舊如影隨形,但她趴伏在田邊的次數(shù)更多了,眼神里除了以往的絕望麻木,更多了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專注。她用石鋤松土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,取水的路途似乎也不再那么漫長到令人崩潰。甚至,她開始嘗試將一些更容易腐爛的雜草嫩葉埋進(jìn)堆肥坑,期盼著它能更快一點(diǎn)提供滋養(yǎng)。
這日黃昏,天色陰沉得厲害,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更低,寒風(fēng)卷著沙礫,抽打在臉上生疼。趙小滿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從溪下游取回半罐渾水,正蹲在田邊,極其吝嗇地澆灌著那幾行勉強(qiáng)能看出一絲綠意的壟溝。
就在這時,荒地的邊緣,傳來了踩踏枯枝的“咔嚓”聲和含糊的嬉笑聲。
趙小滿渾身猛地一僵,如同被冰水澆頭,瞬間繃緊!她像一只受驚的野兔,猛地縮下身,利用歪脖子柳和草叢的遮蔽,死死趴伏在地上,連呼吸都屏住了,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向外窺視。
兩個身影,正搖搖晃晃地沿著荒徑走來。
前面那個,胖碩的身軀裹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棉袍,頭發(fā)油膩地耷拉著,手里還捏著半塊啃剩的糕餅,不是趙金寶又是誰?他一邊走,一邊不耐煩地踢著路上的碎石,嘴里罵罵咧咧:“……什么鬼地方,鳥不拉屎……癩頭你他媽是不是唬我?”
跟在他身后的,是個尖嘴猴腮、歪戴著破氈帽的男人,正是屯里有名的混混張癩頭。他弓著腰,一臉諂媚又帶著幾分猥瑣的笑容,指著歪脖子柳的方向:“哎呦我的金寶少爺,我哪敢唬您吶!前幾日真真兒瞧見了,那瘋丫頭在這兒撅著腚刨地呢!折騰得跟真事兒似的,怕是下了種!”
趙金寶嗤笑一聲,將最后一點(diǎn)糕餅塞進(jìn)嘴里,油膩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:“呸!就這破沙地,能長出個毛?白費(fèi)力氣!餓死她個賠錢貨才好!”
“那是那是!”張癩頭連忙附和,小眼睛卻滴溜溜地四下掃視,“不過少爺您想啊,她哪來的種子?保不齊……就是從家里偷摸帶出來的!老太爺以前就愛鼓搗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,沒準(zhǔn)藏了什么好種……”
這話似乎說到了趙金寶心坎上。他停下腳步,瞇縫著眼,朝著歪脖子柳下張望。恰好看到趙小滿剛剛澆過水、顏色略深的那一小片土地,以及旁邊那個新堆不久的、蓋著土的堆肥坑。
“哼,還真像那么回事?!壁w金寶撇撇嘴,語氣里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嘲弄和貪婪,“瞅見沒,還知道上點(diǎn)肥?可惜啊,癩蛤蟆插羽毛——它也不是真鳥兒!這地,天生就是廢的!”
“少爺說得對!”張癩頭搓著手,嘿嘿笑著,“但這丫頭片子邪性,萬一真讓她瞎貓碰上死耗子,弄出點(diǎn)東西呢?您想,這年頭,但凡能入口的,那可都是金疙瘩……”
趙金寶的小眼睛里閃過一絲亮光。他摸了摸下巴,打量著這片荒地,又看向遠(yuǎn)處趙小滿那個低矮可憐的草棚,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惡意和算計的神情。
“嗯……算你這狗東西有點(diǎn)眼力見兒?!彼吡藦埌]頭一腳,力道不輕,“那咱們就……等著?”
“等著!必須等著!”張癩頭挨了一腳,反而笑得更諂媚,“等她那點(diǎn)兒玩意兒快熟了,咱們就來‘收’!省得她不會伺候,糟踐了東西!也算是替您家清理門戶了不是?”
“哈哈哈!”趙金寶得意地笑起來,聲音刺耳難聽,“說得好!到時候,收了東西,爺賞你口湯喝!”
兩人發(fā)出一陣猥瑣而充滿惡意的大笑,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秋收時節(jié),他們來此輕松攫取果實(shí)的情景。寒風(fēng)吹過,將他們的笑聲送出去老遠(yuǎn),也送進(jìn)了趙小滿死死捂住的耳朵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