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,天高云闊。永安縣童生試免繳報名費的政令,如同最后一記重錘,將“巾幗農(nóng)社”與“趙小滿”這兩個名字,深深鑿進了永安縣的每一寸土地,每一個人的心間。不再是爭議的焦點,不再是異類的象征,而是成為了實力、信譽與某種超越世俗眼光的智慧的代名詞。農(nóng)社的存在,已然成為一種不容置疑的“勢”。
這一日,趙家屯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況。并非年節(jié),亦非婚嫁,而是農(nóng)社一年一度的秋收慶典兼全體社員大會。屯中央最大的打谷場被清掃得一塵不染,金黃的稻谷堆成了連綿的小丘,在秋日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豐饒之光。新收的棉桃雪白松軟,與一匹匹疊放整齊、泛著青瑩光澤的“巾幗青”布匹,共同構(gòu)筑起一片物質(zhì)充盈的海洋。
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,是農(nóng)社全部的成員。她們中有白發(fā)蒼蒼卻精神矍鑠的老嫗,有意氣風發(fā)、眼神明亮的中年婦人,亦有剛剛加入、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已脊背挺直的年輕姑娘。她們穿著或新或舊的青布衣裙,那是農(nóng)社的標識,更是她們自立精神的象征。人數(shù)逾千,密密麻麻,站滿了整個打谷場,卻無尋常集市的喧嘩嘈雜。一種沉靜而磅礴的力量在空氣中無聲地流淌,那是歷經(jīng)磨難后凝聚的自信,是掌握自身命運后的坦然。
趙小滿站在臨時搭建的木臺之上,依舊是那一身洗得發(fā)白的青布衣,身形在巨大的糧垛與如海的布匹映襯下,顯得有些單薄。然而,當她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望向她的、充滿信任與期待的面孔時,一種無形的、足以撼動山岳的氣場便自然而生。
她沒有立刻說話,而是緩緩抬起手臂,指向身后那巍峨如山、象征著汗水與收獲的糧垛,指向那如云似雪、代表著溫暖與技藝的棉山布海。
臺下萬千目光,隨著她的指引,落在那沉甸甸的、幾乎要溢出視野的豐饒之上。那是她們一犁一鋤耕種出來的,是一梭一線紡織出來的,是她們掙脫枷鎖、用雙手為自己、為家人掙來的立身之本!
場中靜得能聽到風吹過谷穗的沙沙聲。
趙小滿收回手臂,目光重新落回臺下,清亮的聲音不高,卻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,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,激蕩起層層漣漪:
“姐妹們!”
只一聲呼喚,臺下許多婦人的眼眶便已濕潤。
“看看我們身后!”趙小滿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金石般的鏗鏘,“這,是什么?”
她不等回答,自問自答,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:“這是糧!是布!是我們熬過無數(shù)日夜,淌下無數(shù)血汗,才堆積起來的倉廩!是讓我們的孩兒不再因饑餓啼哭,讓我們在寒冬不必瑟縮的依仗!”
“可今天,我要告訴你們,這,不僅僅是糧,不僅僅是布!”
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而深遠,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實物,望向了更遼闊的天地,更沉重的歷史。
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,那些握著筆桿、定著規(guī)矩的人,他們管我們叫什么?‘牝雞司晨’?‘晦氣之源’?說我們亂了綱常,壞了風氣!”
臺下隱隱響起壓抑的憤懣之聲。
趙小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傲然的弧度:“讓他們說去!由他們說去!他們可以閉著眼睛,堵著耳朵,繼續(xù)念他們的圣賢書,守著他們的老黃歷!”
她猛地踏前一步,聲音如同積蓄了萬鈞之力的雷霆,轟然炸響在打谷場的上空,震得人心頭發(fā)顫:
“但我們自己,要看清楚,要弄明白!我們身后這如山如海的糧棉布匹,我們農(nóng)社納的占了一縣三成的賦稅,我們織的布能裹住邊關(guān)將士的傷口、抵住塞外的風寒——這一切,堆在一起,疊在一處,它是什么?!”
她停頓了一下,目光如電,掃過全場,將所有人心中那股奔涌的情緒提升到了,然后,用盡全身的力氣,發(fā)出了石破天驚的宣告:
“這,就是‘勢’!”
“勢?”臺下有人喃喃重復,眼中充滿了困惑與震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