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,天高云淡。霜降過后,荒灘上的草木徹底褪去了綠意,顯露出一種歷經(jīng)風(fēng)霜后的枯黃與堅韌?!傲⑸硖谩蹦鄩駥?,穩(wěn)穩(wěn)地扎根在地上,將愈來愈烈的寒風(fēng)阻擋在外。清晨,屋頂?shù)柠溄丈细仓粚泳К摰陌姿诔跎娜展庀麻W爍著微光。
趙小滿的日子過得規(guī)律而充實。雞鳴即起,喂雞、清掃、檢查越冬麥苗的長勢、打理堆肥坑。與貨郎老周的交易成了她與外界聯(lián)結(jié)的重要通道,換來的不僅是鹽鐵針線,偶爾還有一小塊粗糖或是一點豆油,讓清貧的生活有了些許滋味。她依舊沉默寡言,但眉宇間那股繃緊的求生欲,漸漸被一種專注于經(jīng)營的沉靜所取代。
然而,她并未忘記那些在祠堂前跪地為她作證的婦人,沒有忘記王二嬸和劉氏扛來木石幫她起屋的情誼。她知道,個人的立身固然重要,但在這片土地上,尤其是在她徹底得罪了宗族勢力之后,孤木難支。那些與她一樣,在貧苦和壓抑中掙扎的婦人,或許是她能尋到的、最天然的盟友。
如何回報?如何聯(lián)結(jié)?直接給予錢糧?她自己尚且艱難,且并非長久之計。
她想起了那些改變了她處境的根本——知識。堆肥漚糞之法讓她收獲了第一批“寡婦田”的果實;人工孵蛋讓她擁有了擴大生產(chǎn)的“雞生財富”;地契和稅糧憑證成了她對抗搶奪的最強武器。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“知識”,才是真正能點燃希望的火種。
一個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清晰、堅定。
這日,她罕見地沒有一大早就下地,而是在“立身堂”內(nèi)忙碌著。她用燒剩的木炭尖,在之前劉氏題匾額時剩下的一塊稍大的木板上,極其認真、仔細地勾畫起來。
她沒有讀過書,更不懂畫技。她畫的,是她爛熟于心的、改良后的堆肥漚糞流程分解圖。一格一格,如同簡陋的連環(huán)畫:如何挖坑、如何分層鋪設(shè)秸稈糞土、如何控制水分、如何翻堆……每一步都用最直白的方式呈現(xiàn),旁邊還標著歪歪扭扭的、只有她自己才完全明白的符號標記。
炭筆粗糙,線條笨拙,甚至有些滑稽。但這已是她能想到的、最直觀的傳授方式。
畫畢,她將這塊獨特的“農(nóng)耕圖”木板,掛在了“立身堂”門外墻壁最顯眼的位置。黑白的線條在灰黃的泥墻上格外醒目。
然后,她找到了王二嬸,低聲與她商議了一番。
王二嬸先是愕然,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,用力一拍大腿:“好!這主意好!俺早就看那些婆娘瞎折騰田地來氣!俺這就去!”
說罷,王二嬸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回家,翻箱倒柜找出一個不知哪年哪月留下的、銹跡斑斑卻還能發(fā)出聲響的破銅鈴。她走到屯子里婦人常聚集洗衣、閑話的溪邊岔路口,深吸一口氣,用力搖響了銅鈴!
“叮鈴鈴——叮鈴鈴——”
清脆又帶著些刺耳的鈴聲打破了深秋上午的寧靜,引得溪邊洗涮的、院里做活的婦人們紛紛好奇地抬頭張望。
“喂!各家媳婦婆子聽著!”王二嬸扯著她特有的大嗓門,聲音洪亮地傳開,“西頭‘立身堂’!小滿丫頭……呃,趙小滿師傅!今日開講‘肥地術(shù)’!就是讓她那寡婦田長出好莊稼的法子!不要錢!白教!誰想學(xué)的,趕緊去!過時不候??!”
趙小滿師傅?肥地術(shù)?白教?
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,讓聽到的婦人們都愣住了。她們面面相覷,臉上寫滿了驚疑、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。
趙小滿地里的變化,她們或多或少都看在眼里。同樣貧瘠的沙石地,憑什么她的莊稼就能長得格外好些?以前只歸因于她肯下死力氣,難道真有什么秘訣?
可是……去跟她學(xué)?一個未婚的丫頭?還是剛剛跟宗族鬧得那么僵的“刺頭”?家里男人知道了會不會罵?族老們會不會不高興?
猶豫和顧慮,像無形的繩索,絆住了她們的腳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