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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2章 縣令騎墻（第1頁）

縣衙二堂，氣氛凝重。李縣丞手持那份沉甸甸、字字隱現(xiàn)血色的狀紙，以及附帶的舌傷口供圖與厚厚的賣女賬冊，眉頭緊鎖，在堂下來回踱步。他雖有些迂腐，卻并非全然冷血之人，趙小滿所呈證據(jù)之慘烈、案情之駭人、訴求之尖銳，都讓他感到事態(tài)嚴(yán)重，遠(yuǎn)超尋常田土糾紛。他不敢擅專，立刻將狀紙呈送給了本縣正堂——王縣令。

王縣令年約五旬，面團(tuán)團(tuán)一副富家翁模樣，素以“穩(wěn)”字著稱，最擅長的便是在各方勢力間和稀泥，不求有功，但求無過。他捻著自己保養(yǎng)得宜的胡須，慢條斯理地翻閱著狀紙和賬冊，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，唯有在看到那幅舌傷口供圖時(shí)，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。

良久，他放下狀紙，抬起眼皮，打量了一下堂下站立的趙小滿。這個(gè)屢次鬧出動(dòng)靜、甚至得到過李縣丞贊譽(yù)的婦人，果然不是省油的燈。一紙狀書，竟將家宅私事扯到了律法綱常的高度，還牽扯出十年舊賬，簡直是在給他出難題。

“唔……”王縣令清了清嗓子，聲音帶著慣有的官腔和拖沓，“趙小滿，你這份狀紙，情辭懇切，所述之事，也確實(shí)……令人唏噓。張屠戶逼女抵債，致女重傷，行為乖張，自有族規(guī)家法，乃至《大永律例》中‘毆傷子女’條款可以懲處。本縣自會斟酌。”

他先定了調(diào)子，將事件局限在“張屠戶個(gè)人惡行”和“毆傷”層面，試圖輕描淡寫。

話鋒一轉(zhuǎn)，他捻著胡須，開始施展“拖”字訣和“和稀泥”大法：“然則，你所請之第二、第三條，尤其是‘審議律條’、‘禁止以女抵債’云云……呵呵，小滿姑娘啊，你有所不知。”

他擺出一副循循善誘的姿態(tài)，仿佛在教導(dǎo)一個(gè)不懂事的后輩：“這嫁女收聘，乃古之常禮，載于《禮記》，通行于天下。父母為女兒擇婿，收取聘財(cái)，以備妝奩，乃是人之常情，亦是禮儀所在。

此乃千年古禮，關(guān)乎人倫大節(jié)，豈能因一二極端事例，便輕易否定？若如你所言，一概禁止，豈非動(dòng)搖綱常，使天下嫁娶失序？”

他巧妙地將“逼賣抵債”偷換概念為“嫁女收聘”，試圖用宏大的“古禮”、“綱?！眮韷喝?。

李縣丞在一旁聽得微微皺眉，欲言又止。

王縣令瞥了他一眼，繼續(xù)道：“至于賬冊所載其他事例，年代久遠(yuǎn)，情由各異，豈能一概而論？或有父母為難之處，或是當(dāng)年饑荒所迫……皆需細(xì)細(xì)查證，不可偏聽偏信。依本官看，此事……”

他準(zhǔn)備下結(jié)論，無非是“嚴(yán)懲張屠戶，以儆效尤”，其他訴求則“留中不發(fā)”，或“容后再議”，最終拖到不了了之。

堂下的趙小滿，一直靜靜聽著，臉色平靜，心中卻早已冰寒一片。她早已料到官府會敷衍塞責(zé)，卻沒想到這位縣令竟如此巧言令色，混淆是非，用“古禮”來做吃人陋習(xí)的擋箭牌！

就在王縣令即將說出那番和稀泥的結(jié)語時(shí)，趙小滿突然開口，聲音清亮，打斷了縣令的話：

“縣令大人明鑒！”

王縣令一愣，有些不悅地看向她。

只見趙小滿不慌不忙，從懷中取出了一本用藍(lán)布包裹、邊角磨損嚴(yán)重的書籍——正是她那本從不離身的《大永律例》！

她雙手捧起律例，目光如炬，直視王縣令，聲音陡然提高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凜然之氣：

“大人方才提及《禮記》古禮，民女不敢妄議。然則，大人坐于此堂，斷案析獄，所依所循，首要乃是當(dāng)今圣上欽頒之《大永律例》！禮或許有古今之變，律，卻只有當(dāng)下之威！”

她猛地翻開律例早已做好標(biāo)記的一頁，將書頁朝向王縣令和李縣丞，手指重重地點(diǎn)在某一條款之上，朗聲誦讀，字字鏗鏘，如同金石墜地：

“《大永律·戶律·婚姻》明載：‘凡祖父母、父母……強(qiáng)賣良人為妻妾者，杖一百，徒三年！’”

“《大永律·刑律·賊盜》更載：‘略賣良人為奴婢者，絞！’”

誦讀完畢，她合上律例，目光灼灼，逼視著臉色微變的王縣令，發(fā)出了雷霆般的質(zhì)問：

“縣令大人！張屠戶為償酒債，不顧其女死生，強(qiáng)行捆縛嫁與行將就木之老翁，此非‘強(qiáng)賣’為何？！”

“所得并非聘禮，乃是抵債之資，此非‘略賣’為何？！”

“其女杏兒寧死不從，咬舌明志，幾近殞命，此非‘逼良為奴’（毀其一生）為何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