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242章 隔夜餿恩（第1頁）

趙小滿那一跪，如同在冰冷的雪地里投下了一顆燒紅的炭，瞬間灼痛了所有圍觀者的眼睛，也堵住了無數(shù)即將出口的非議。她不是居高臨下的施舍者，而是與母親一同跪在苦難里的女兒。這一跪，將一場可能指向她“不孝”的指責，瞬間扭轉(zhuǎn)成了令人心酸的家庭悲劇。

她不顧趙母的掙扎和哭喊，用盡全力，幾乎是半抱半攙地將凍得幾乎僵硬的母親從雪地里扶起來。觸手之處，是母親冰涼刺骨的肌膚和硌人的骨頭，趙小滿的心又是一陣抽緊。她脫下自己的外襖，裹住母親赤裸的雙腳，一言不發(fā)，攙著她，一步步走向那扇熟悉的、卻仿佛散發(fā)著無盡寒意的家門。

圍觀的鄰居們沉默地看著，眼神復雜，無人上前，也無人離去。

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，院內(nèi)的景象更讓人心寒。院子里冷冷清清，灶房方向沒有一絲煙火氣，反而隱隱傳來趙老蔫壓抑的咳嗽聲和一種刻意營造出的、病懨懨的呻吟。

趙小滿抿緊嘴唇，將母親扶進堂屋坐下，找來破布擦拭她腳上的雪水泥濘，又翻出厚厚的舊棉鞋給她穿上。整個過程，趙母只是無聲地流淚，身體不住地發(fā)抖，不知是凍的，還是怕的。

“娘，您坐著?！壁w小滿的聲音聽不出情緒，她轉(zhuǎn)身走進灶房。

灶臺上果然冷鍋冷灶。她打開米缸，里面竟然只剩下薄薄一層糙米，旁邊放著的小半袋麩皮，也像是被刻意撥亂，顯得格外狼藉。這景象，與她每次讓春蘭送來的糧食分量根本對不上！

趙小滿眼神一冷，沒有作聲。她熟練地生火、舀米、加水，開始熬粥。粥鍋里很快冒出熱氣，米香漸漸彌漫開來，給這冰冷的家?guī)硪唤z微弱的暖意。

堂屋里的趙母嗅到米香，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，眼神卻更加惶恐，不住地瞟向里屋的方向。

粥很快熬好了，稠稠的一碗。趙小滿盛出一碗，端到母親面前：“娘，趁熱吃?！?/p>

趙母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，眼淚流得更兇，雙手顫抖著，想去接，又不敢接。

就在這時，里屋的咳嗽聲猛地加劇，變成了劇烈的、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的嘶吼，伴隨著趙老蔫有氣無力卻充滿控訴的呻吟：“餓死……餓死我算了……省得礙人眼……咳咳……沒人管的老廢物……”

趙母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。

趙小滿端著那碗粥，靜靜地站了片刻。然后，她轉(zhuǎn)過身，沒有走向里屋，而是端著那碗粥，一步步走到了院子角落——那里放著一個破舊的、專門用來盛放殘羹剩飯的狗食槽。家里原本養(yǎng)來看家的土狗，早在蝗災最艱難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被趙老蔫偷偷賣掉換糧了，食槽一直空著，積了些灰塵和落葉。

在趙母驚愕的目光中，在或許正從門縫里窺視的鄰居們的注視下，趙小滿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——

她將手里那碗還冒著熱氣、香噴噴的米粥，慢慢地、毫不猶豫地，倒進了那只骯臟的狗食槽里！

粘稠的米粥落入積著污垢的食槽，發(fā)出“噗”的一聲輕響。

然后，趙小滿轉(zhuǎn)過身，目光冰冷地看向里屋那扇虛掩的房門，聲音清晰得如同敲擊冰凌，一字一句，擲地有聲：

“吃吧。”

“這就是當年你們喂我的價。”

“如今，我還給你們?！?/p>

話音落下，整個院子死一般寂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