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城巷尾深處,那間曾經(jīng)破舊沉寂的小屋,已然煥發(fā)出截然不同的生機。斑駁的墻壁被顧衡用石灰水仔細(xì)刷過,顯得干凈亮堂。
小小的天窗和那扇糊了新報紙的窗戶,最大限度地引入了自然光。門口懸掛著一塊嶄新的木招牌,是顧衡自己刨平、上漆、親手刻的字——“顧記精修”,字體遒勁有力,透著一股子技術(shù)人的沉穩(wěn)與自信。
沒有鞭炮齊鳴,沒有花籃錦簇,顧衡修理鋪在一個平淡的清晨悄然開張。然而,深巷自有深巷的傳播速度。那位縫紉機被修好的大媽成了最好的活廣告,加上顧衡之前為幾戶鄰居順手修好的半導(dǎo)體、電熨斗積攢下的口碑,“顧師傅手藝好,價格實在”的消息,像長了翅膀一樣在花城巷乃至鄰近的幾條巷弄里傳開了。
開張第一天,顧衡剛把擦拭得锃亮的工具在嶄新的角鐵架子上擺好,門口的光線就被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擋住了。
“顧師傅?真開張啦?”是巷口修鞋的老王頭,手里拎著一個滋滋啦啦響個不停的老舊收音機,“幫瞅瞅?聽著聽著就鬧脾氣了,光響不出人聲兒!”
“王伯,進(jìn)來坐?!鳖櫤夥畔率掷锏哪ú?,沉穩(wěn)地招呼。他接過收音機,放在那張厚實寬大的自制工作臺上——臺面是找老木匠特制的硬木,被顧衡打磨得光滑無比。他擰開旋鈕,側(cè)耳聽了聽雜音,又熟練地拆開后蓋,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元件。
老王頭好奇地伸著脖子看。只見顧衡拿起萬用表,動作沉穩(wěn)利落,帶著一種庖丁解牛般的自信,幾根表筆在電路板上精準(zhǔn)地點測著。陽光透過天窗落在他專注的側(cè)臉上,汗衫下的手臂肌肉隨著動作微微起伏。不過十來分鐘,他換了兩個小小的電容,焊點圓潤光亮。重新組裝好,擰開旋鈕——
清晰洪亮的戲曲唱腔瞬間流淌出來,充滿了小小的鋪面!
“嘿!神了!真神了顧師傅!”老王頭喜笑顏開,掏出皺巴巴的毛票付錢,“以后街坊四鄰的電器,可有救星了!”
老王頭前腳剛走,后腳又來了抱著電風(fēng)扇的大嬸,接著是推著自行車說鏈條總掉鏈子的年輕小伙……小小的鋪面很快熱鬧起來。顧衡沉穩(wěn)應(yīng)對,話不多,診斷問題卻一針見血,手上動作更是干凈利落。拆卸、檢查、修理、組裝,每一個步驟都帶著一種嚴(yán)謹(jǐn)而流暢的美感。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汗衫,緊貼在寬闊的背脊上,他卻渾然不覺,全神貫注于手中的“病患”。
蘇嫵下午沒課,腳步輕快地走向巷尾。離得老遠(yuǎn),就看見自家鋪子門口圍了幾個人,里面?zhèn)鞒鲱櫤獬练€(wěn)的解說聲和工具輕微的碰撞聲。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,快步走近。
只見小小的鋪面里,顧衡正彎腰調(diào)試著一臺落地扇,旁邊等著一位抱著熱水瓶的大爺,角落里還放著一臺待修的舊鬧鐘。顧衡的額角掛著汗珠,神情專注,顯然忙得不可開交。
“蘇老師來啦!”門口看熱鬧的鄰居大媽笑著招呼。
“嗯,阿嬸?!碧K嫵笑著點頭,目光卻越過人群,落在那個忙碌的身影上??吹戒佔永锞袟l的工具架、光亮的工作臺、還有顧衡那沉穩(wěn)可靠的模樣,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她沒急著進(jìn)去打擾,而是默默走到鋪子側(cè)面那個小小的、之前預(yù)留的角落。那里放著一個簡陋的小木凳和一個用舊木板釘成的小“柜臺”。她從隨身帶的布包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和一支鋼筆——這是她特意準(zhǔn)備的“賬本”。
顧衡調(diào)試好風(fēng)扇,葉片呼呼地轉(zhuǎn)了起來,帶來清涼的風(fēng)。他直起身,抹了把汗,這才看到安靜坐在角落小凳上的蘇嫵。四目相對,蘇嫵朝他微微一笑,眼神里滿是鼓勵和溫柔。顧衡緊繃的嘴角也瞬間柔和下來,朝她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“大爺,風(fēng)扇修好了,是啟動電容老化了,換了個新的?!鳖櫤鈱Ρе鵁崴康拇鬆斦f,“收您三塊錢材料費,手工費就免了,開張圖個吉利?!?/p>
“哎喲,謝謝顧師傅!太謝謝了!”大爺高興地付了錢。
顧衡接過那三張毛票,沒有放進(jìn)自己口袋,而是很自然地轉(zhuǎn)身,幾步走到蘇嫵的小“柜臺”前,將錢穩(wěn)穩(wěn)地放在她面前的木板上。他的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鄭重的交付感。
“管家婆,”他低聲喚她,聲音帶著忙碌后的沙啞,卻含著笑意,“入賬。三塊?!彼铄涞难垌粗锩媸呛敛谎陲椀男湃魏鸵蕾嚒?/p>
蘇嫵的心尖像是被燙了一下,暖流涌動。她拿起筆,在嶄新的賬本第一頁,工整地寫下日期和“維修落地扇一臺——叁元整”。娟秀的字跡,如同她此刻的心情,踏實而充滿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