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家賠來的銀子,很快就在學(xué)堂里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東西。嶄新的算盤,厚厚的草紙,還有幾本字跡清晰的《九章算術(shù)》。
周秀才是個有真本事的人,他不僅經(jīng)義通透,于算術(shù)一道,也頗有心得。他沒有一上來就教孩子們背什么“九九歌訣”,而是先從最實際的事情入手。
“王家小三,”他指著窗外王老漢家那塊四四方方的菜地,對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說,“你家那塊地,長五步,寬四步。你來算算,總共有多大的面積?”
那孩子撓了撓頭,不知所措。
周秀才笑了笑,拿起一根粉筆,就在地上畫了一個長方形?!霸蹅児苓@個,叫‘長’,這個,叫‘寬’。要想知道地有多大,就把長和寬,乘起來。五乘四,等于多少?”
他拿出算盤,撥得“噼里啪啦”一陣脆響。“你們看,上面撥五顆珠子,下面撥四次。最后,是二,后面跟個空位,就是二十。二十個‘方步’,就是你家菜地的大小?!?/p>
他又指著另一個孩子:“李家丫頭,你娘今天去鎮(zhèn)上賣了三斤雞蛋,一斤賣八文錢。你來算算,總共能得多少錢?”
孩子們的好奇心,一下子就被調(diào)動了起來。原來,讀書寫字,不光是念那些拗口的句子,還能算自家地多大,能算賣雞蛋能掙多少錢!這些東西,跟他們的吃喝拉撒,息息相關(guān),比什么“之乎者也”要有趣得多。
學(xué)堂里,除了朗朗的讀書聲,又多了一陣陣清脆的算盤聲。
孩子們學(xué)得極快,不出半個月,簡單的加減乘除,就已經(jīng)算得有模有樣。周秀才又開始教他們更深的東西,如何計算不規(guī)則土地的面積,如何估算一畝地的麥子能打多少石糧食,如何計算借貸的利息。
這些知識,像一把把鑰匙,為這些祖祖輩輩只知道埋頭苦干的農(nóng)家孩子,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。他們第一次知道,種地,不光是靠力氣,更是靠腦子。
在這群孩子里,學(xué)得最好、最快、最用心的,是鹿顯宗。
他仿佛天生就對這些數(shù)字有著一種特殊的敏感。別家孩子還在掰著指頭算的時候,他心里的小算盤,就已經(jīng)撥得飛快了。周秀才每次出的難題,他總是第一個就能算出答案,而且分毫不差。
他不僅自己學(xué),還把他學(xué)到的東西,用到了村里的生活里。
王老漢家準(zhǔn)備擴建豬圈,不知道該買多少磚。鹿顯宗拿了根樹枝,在地上畫了畫,又撥了撥隨身帶著的小算盤,很快就算了出來:“王爺爺,您這豬圈,長六尺,寬四尺,高五尺,總共需要青磚三百二十塊,石灰兩斗,就夠了?!?/p>
王老漢將信將疑,按著他說的數(shù)去買,結(jié)果蓋完豬圈,不多不少,剛剛好!
李二嬸家攢了一年的棉花,準(zhǔn)備拿到縣城去賣,又怕被棉花行的老板用秤坑了。鹿顯宗幫她把棉花分成幾等,一一稱重,記在紙上,還告訴她:“二嬸,您這上等棉,一斤至少能賣二十文,中等的十五文,您心里得有個數(shù),別讓老板給蒙了?!?/p>
李二嬸按他說的去賣,果然賣了個好價錢。
一來二去,鹿顯宗在鄉(xiāng)鄰們口中,竟有了個“小算盤”的雅號。大伙兒都夸他,說這孩子,聰明,心善,將來肯定有大出息。
李二嬸更是當(dāng)著眾人的面,拉著鹿顯宗的手,感慨道:“顯宗這娃,真是個好娃,就是……可惜生在了鹿家?!?/p>
這話,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很快就傳到了鹿三位的耳朵里。
鹿三位正躺在床上喝藥,聽完管家的匯報,氣得把手里的藥碗,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黑褐色的藥汁,濺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