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景琦當眾吃下的那碗熱粥,米粒分明,冒著熱氣,像一記響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鹿兆山的臉上。
“陳糧有疫”的謠言,隨著那碗粥下肚,不攻自破。鄉(xiāng)鄰們圍著村倉,捧著新領的糧袋,臉上的愁云散了大半,可白景琦心里的石頭,卻沒落地——他剛讓管倉的族人盤過,村倉只剩不到30石糧,按“每戶每天1斗”的規(guī)矩,頂多撐半個月。
只要鹿兆山手里那100石囤糧還在,只要“一兩銀子1石”的天價還掛在鹿家糧鋪門口,這白鹿灘的人心就始終懸著把刀。等村倉糧盡,鄉(xiāng)鄰們還是得任由鹿兆山宰割。
他不能再等了。
當晚,白景琦把弟弟白景明悄悄叫進書房。油燈下,他指尖摩挲著桌角的《農(nóng)桑雜記》,聲音壓得低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:“景明,去年秋天你在廣源糧行,看到鹿兆山跟王掌柜交易時,那銀票壓在流水賬第幾頁?”
白景明眼睛一亮,立刻點頭:“哥,我記著呢!第十七頁!那頁紙角缺了個口,我看得清楚!”
“好?!卑拙扮鶑膽牙锾统鰞蓸訓|西,一樣是沉甸甸的十兩銀子——是村倉的備用銀,本留著應對井壞、渠堵的突發(fā)災情,“明天一早你去縣城,先把這銀子給王掌柜,跟他說,我白景琦想跟他交個朋友?!?/p>
另一樣是封牛皮紙信封,上面沒寫字。“再把這個給他?!?/p>
“這里面是啥?”白景明好奇地問。
“啥也沒有?!卑拙扮旖枪雌鹨荒ɡ湫?,指尖敲了敲信封,“只寫了三個詞:‘廣源糧行,流水賬,第十七頁’?!?/p>
第二天晌午,縣城廣源糧行后堂。
王掌柜正捧著紫砂茶壺,聽伙計匯報白鹿村的動靜——“白家開倉放糧,鄉(xiāng)鄰都去領糧了,沒人來咱這兒問價”,他卻半點不慌,反而笑得瞇起眼:“慌啥?村倉糧撐不了幾天,等他們沒糧了,還得乖乖來買鹿家的高價糧,到時候咱跟鹿少爺分的利,少不了你的?!?/p>
話音剛落,伙計領著白景明進來了。
“喲,這不是白家二少爺嗎?”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起身,故意掃了眼白景明空著的手,“咋?村里的陳糧吃完了?想來我這兒買高價糧?”
白景明沒接他的話茬,只把十兩銀子往桌上一放,銀子碰撞桌面的聲響,讓王掌柜的笑僵了一瞬。“王掌柜,我們族長說了,這銀子是見面禮,想跟您交個朋友。”
王掌柜盯著銀子,喉結動了動,剛要開口,白景明又推過去那封牛皮紙信封:“族長還說,有句話,得您自己看?!?/p>
王掌柜漫不經(jīng)心地拆開信封,指尖剛觸到信紙,眼神突然定住?!皬V源糧行,流水賬,第十七頁”——那幾個字力透紙背,像刀子似的扎進他眼里。
他猛地想起,去年秋天鹿兆山來囤糧,預付二十兩銀票時,他特意在流水賬第十七頁記了“鹿兆山,預付二十兩,約定災年糧價翻五倍,畫押為證”,那頁紙角的缺口,還是當時硯臺砸的。
“囤積居奇,哄抬物價”,這在災年可是殺頭的罪!那本流水賬,就是他和鹿兆山的催命符!
王掌柜的手一抖,信紙飄落在地,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,順著臉頰往下淌?!澳恪銈兿敫缮??”
“我們族長不想把事做絕?!卑拙懊骶従徴酒鹕?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語氣平靜卻帶著威懾,“他只想要個公道——我這兒有紙有筆,你把跟鹿兆山怎么商議囤糧、怎么約定漲價的事,原原本本寫下來,再畫個押。只要你寫了,今天這事就到此為止,你這糧行還能安安穩(wěn)穩(wěn)開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