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睛紅,眼皮抬起來,沉默片刻,音調(diào)微微抬高:“我是沒什么東西能壓著他了,現(xiàn)在跟那砧板上的肉一樣,誰都來割一刀?!?/p>
張啟淵看著他,然后,緩緩坐起來,猛地抱住了他。
他愛惜地摸他頭發(fā):“順兒,你去找萬歲爺,求他原諒,回到他身邊去,還當你高高在上的提督吧,西廠公堂上最高的座兒,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。”
魏順沒忍住,兩只眼睛的淚一齊涌出來。
張啟淵才是最懂他的,他想。
這下子,魏順終于能承認不甘了,徹底沒包袱了,他抱著他愛的人哭出聲:“想回去也不是為了什么,就是受不了那些人那樣看我,是我太貪慕虛榮嗎?我自己也不知道?!?/p>
張啟淵用衣裳袖子給他擦淚。
還抱著他,哄他,任他接著哭,說:“貪慕虛榮就貪慕虛榮,又不是壞事兒,這天下都是因為貪慕虛榮來的?!?/p>
魏順摟著張啟淵的脖子,心想自己現(xiàn)在撇嘴流淚的樣兒一定難看。
于是哭得更傷心了。
“你說說你,”張啟淵袖子全濕了,手邊又沒別的東西,只好扯過床帳子,說,“有事兒跟我說就行了,徐公公他心情不好,你倒好,還纏著說,怎么著,遭罵了不是?”
魏順輕輕搗他一拳:“又不賴我,是他沒規(guī)矩?!?/p>
張啟淵還是安慰,張開手掌摸他耳朵,又摸他頭發(fā),結(jié)果聽見他說:“張子深,我沒有保留,把心里想的全告訴你了,要是你今后丟下我,我真就完了?!?/p>
張啟淵心里一驚,覺得他說夢話,就在他濕噠噠的臉上親了一口,低聲道:“順兒,都是些還沒發(fā)生的事,想它干嘛?我說過,就算我命丟了,你也不會丟了?!?/p>
魏順跪起來,和他臉對著臉:“想起徐目方才劫人,頓時覺得你也像是刀,架在我脖子上,今后我是死是活,全看你了——”
張啟淵呼吸變急,一下子使勁兒,把魏順的腰抱住了。
然后發(fā)呆,臉貼在他胸口,直愣愣,說:“順兒,為你逃出奉國府一千次,我也愿意。”
這下子,張啟淵算是在魏順家住下了。
魏順這個家很小,沒描彩的斗拱,沒垂花門,也沒數(shù)不清的亭廊,只前后兩個院子,再就是一個廚子,加上一撮只手能數(shù)過來的下人。
好在這舊舊的院子還算寬,王公公閑著沒事兒栽了很多花草,擺得到處都是,人待著清靜,眼睛看花不無聊,心情暢快。
魏順和張啟淵,膩乎的兩個人。魏順白天通常不在,張啟淵就在房里待著,將新書寫寫,然后晾干墨摞起來,藏在廂房個常年沒人打開的柜子里,上邊還用一沓書擋著。
他對魏順有所保留,保留的就是這寫書的事——他正是他最崇拜的作者“緋扇”的事。
至于為什么至今瞞著,張啟淵有他自己的想法。
魏順太喜歡緋扇了,他想,這種喜歡不是什么淺薄的私情,也不是兩個活人之間的思慕糾葛,而是一份干凈的、世俗以外的向往。
也是魏順絕望無助時最后的安撫。
那么就別說出真相了,那么就為他留著好了,一個人分成兩部分愛他;人可能會病、會死、會因為外力分別,但書不會。
前幾天夜里,光著的倆人躺一起,魏順還在提呢,說不知道緋扇什么時候出下本書,說《雨羅衣》已經(jīng)看了十來遍,倒背如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