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清則無魚?她下意識地答道。
這是她作為一個現(xiàn)代人所熟知的俗語,出自《大戴禮記》,通常用來形容對人或事不可要求太苛刻。但她知道,謝均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跟她掉書袋。
謝均微微頷首,但顯然不滿足于這個簡單的答案。他沒有等謝喬繼續(xù)思索,便自行揭曉了謎底。
主公所言不差,但只知其一,未解其二。
清泉無魚,非因水清,實乃水中無食,亦無處藏身。那些趨利避害的凡俗小魚,自然不愿久留。而濁水之中,泥沙俱下,看似兇險,卻也裹挾了萬物生靈,提供了豐厚的食糧。更重要的是,那渾濁的水體,為真正的大魚提供了最好的庇護(hù),能讓它們避開漁夫的網(wǎng),水鳥的喙,安心成長,長成真正的江河巨物。
他話鋒一轉(zhuǎn),銳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:主公此刻的處境,便是這片濁水。
而那些因主公一時的仁慈便感恩戴德,將民忠貢獻(xiàn)到九十以上的百姓,不過是水中的浮萍,風(fēng)中的墻頭草。他們今日能因您的寬恕而涕零,明日便會因漢室的一紙詔書而動搖。他們的忠誠,如風(fēng)中之燭,一吹即滅。主公若將心力耗費在維持這些人的忠誠上,無異于緣木求魚。
謝喬屏住呼吸,等待著下文。
而主公頭頂?shù)摹静葺讶嗣俊ⅰ靖`國巨盜】之惡名,恰似一道最為嚴(yán)苛的篩子,一道為您甄選良才的天然屏障。
謝喬的瞳孔猛地一縮。
篩子?屏障?
這是全新的概念。
謝均的聲音繼續(xù)傳來:這道篩子,能為主公篩掉那些愚忠于腐朽漢室、不知變通的腐儒。他們滿口仁義道德,卻對黎民之苦視而不見,在他們眼中,名教大于人命。這樣的人,主公留之無用,反為禍患。
這道篩子,能為您篩掉那些膽小怕事、只求偏安一隅的世家豪族。他們只在乎自家的田產(chǎn)佃戶,畏懼任何可能動搖他們安逸生活的變革。這樣的人,只會成為主公前行路上的絆腳石。
這道篩子,還能為主公篩掉那些人云亦云、毫無主見的庸人。他們的忠誠最為廉價,也最為不可靠。主公要爭的是天下,而非一城一地的口碑。
謝均的話,仿佛為謝喬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。
她眼前的迷霧,正在被這番話語層層撥開。
民忠下降,主公不僅不應(yīng)憂慮,反而應(yīng)當(dāng)欣喜。這證明篩子正在起效。敢于在這種惡名之下,依舊選擇前來投奔您、追隨您的人,必然是看清了天下大局,不拘泥于虛名,且有膽魄、有野心、有能力的實干之才。他們或許出身寒微,或許曾被人排擠,或許身懷奇謀而不得施展。他們,才是主公您需要的大魚!這樣的大魚,得一條,便勝過那萬千隨波逐流的凡夫俗子!
謝喬陷入了長考。
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對。
謝均雖是古人,但他的領(lǐng)悟力和智慧,已經(jīng)超越了時代的局限。
是了,她一直都想錯了。
她用現(xiàn)代人的思維,去追求一種近乎潔癖的完美形象,希望所有人都理解她,愛戴她。
但她忘了,這里是亂世,是東漢末年!在這里,仁慈是一種奢侈品,而惡名,在某種程度上,反而是一種高效的過濾器。
因為標(biāo)簽的存在,所有人在看向她時,自帶有色眼鏡。
在他們眼中,她先天是竊國巨盜,草菅人命,謀朝篡逆。
那么,在這種情況下,還愿意相信她、追隨她的人,是什么樣的人?
那必然是真正對腐朽漢室徹底絕望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