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你瘋了?!陳達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得尖利,反了天了!我是你爹!你竟敢拿刀對著我?!
陳珩用匕首進一步威逼。
他不敢再用嚴厲的口吻,聲音軟了下來,帶著一絲顫抖:阿珩,你聽我說,這是朝廷的規(guī)矩,不是爹能決定的。稅賦是國之根本,爹也只是奉命行事啊!你快把刀放下,有什么事,我們好好說。
爹答應(yīng)你!爹答應(yīng)你!陳達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,急忙道,不漲稅了!不漲稅了!就按去年的舊例,三成!不,兩成!爹自掏腰包給你們補上,行不行?阿珩,你別做傻事,你這一刀下去,我們整個陳家就全完了!
然而,陳珩已經(jīng)徹底失望,不會再相信他任何一個字。他的妥協(xié),不是出于憐憫,而是出于恐懼。他的許諾,不過是情急之下的緩兵之計。只要她今天心一軟,放下了刀,明天等待那些農(nóng)人的,只會是更殘酷的報復(fù)和更沉重的枷鎖。
她用匕首的刀背,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壓了一下,力道之大,讓他瞬間喘不過氣來。
現(xiàn)在,聽我說。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,第一,立刻寫一份手令,打開城西的官倉,把所有今年新入庫的糧食,都還給那些農(nóng)人。
陳達的眼睛瞪大了,滿是不可置信:你你這是要搶劫官倉?!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罪名?這是謀反!是要凌遲處死的!
我當(dāng)然知道。陳珩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,可交了稅,他們是餓死。不交稅,被你們當(dāng)成反賊殺了,也是死。橫豎都是一死,為什么不拉著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,一起下地獄呢?
他看著女兒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,第一次意識到不是一時沖動。
她真的準(zhǔn)備好了,用自己的命,用整個陳家的命,來換取那群泥腿子的一線生機。
你這個瘋子!孽障!陳達絕望地嘶吼起來,聲音里充滿了氣急敗壞的憤怒,我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不知好歹的東西!那些賤民的命,哪里比得上我們陳家的富貴榮華?你為了他們,要毀了我們所有人嗎?
陳珩的目光掃過這間華麗的書房,掃過桌上的筆墨紙硯,最后落在他的臉上,你的富貴榮華,是建立在無數(shù)人的骸骨之上的。
她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,冷冽的刀鋒仿佛要切斷他的喉管。
罷了罷了!我寫!我寫!
陳珩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,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。
陳達喊了一聲,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,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仆端著一個水盆走了進來,正是陳福。
他一進門,便被書房內(nèi)的景象驚得呆住了。他看到了平日里威嚴無比的主人,此刻正被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主人用一把匕首抵著喉嚨,臉如死灰。而小主人的臉上,是他從未見過的決絕與瘋狂。
陳福手里的水盆哐當(dāng)一聲掉在地上,水花濺濕了他靛青色的褲腳,但他渾然不覺。
別廢話!陳達厲聲喝道,既是說給陳福聽,也是在提醒陳珩自己的合作態(tài)度,去!到我書柜第三格,把那個紅木匣子里的官印取出來!快!
陳福被他一喝,渾身一激靈,不敢再多看一眼,幾乎是小跑著到書柜前,手忙腳亂地取出了官印,又連忙跪在地上,收拾起剛才打翻的水盆,重新取水,開始在硯臺里磨墨。
整個過程,他連頭都不敢抬。
陳達深吸一口氣,拿起筆,飽蘸了墨汁,開始在絹布上書寫。
開城西官倉,將將庚子年新入庫之秋糧盡數(shù)盡數(shù)他一邊念叨著,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陳珩。
她緊緊盯著每一個落下的字,生怕他在文字上做什么手腳。
而在他們身后,那片被燭光遺忘的陰影里,一直像個木雕泥塑般跪在地上的老仆陳福,正悄然地發(fā)生著變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