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有許多家境殷實的達官顯貴,縱然對經(jīng)學(xué)未必精通,也按捺不住那份看熱鬧的獵奇之心,立時便遣出府中腳程最快的健馬,命信使帶著主人的殷切期盼,星夜兼程,朝著睢陽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。
這股浪潮洶涌,動靜之大,竟遠遠超出了儒家學(xué)派本身的藩籬。
就連一些素來與儒家涇渭分明的法家、墨家學(xué)者,甚至某些久不出世、隱于山林的方外高人,也對這場前所未有的經(jīng)學(xué)大辯論,生出了極其濃厚的興趣。
更不必說,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向來與鄭玄有門戶之見,或是在經(jīng)學(xué)觀點上屢有分歧的宿敵。
他們或明或暗,抱著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,甚至存了心思,預(yù)備在關(guān)鍵時刻尋機發(fā)難,也已悄然動身,如同聞腥而動的魚,紛紛朝著睢陽匯聚而來。一時間,小小的睢陽城,竟成了風(fēng)暴匯聚的中心。
各方勢力在暗中涌動,無數(shù)雙眼睛聚焦于小小的睢陽城,謝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、如山岳般的巨大壓力。
謝喬意識到,這場由她一手策劃的辯經(jīng),其影響力已經(jīng)遠遠超出了她最初的預(yù)期。
這不再僅僅關(guān)乎梁國的聲譽,或是她個人的布局。它更可能牽一發(fā)而動全身,引發(fā)整個學(xué)界乃至天下格局的劇烈震蕩。
這一辯,很可能是她的國運之辯。
而與此同時,睢陽城喧囂的街市上,卻悄然混入了一股與此地緊張氛圍格格不入的、帶著幾分滑稽的煙火氣。
來者是扶風(fēng)郡的老儒公孫延,沒接到帖子,卻帶著三個得意弟子,大搖大擺地進了城。
說起來,這位公孫先生和鄭玄,還是正經(jīng)的同門師兄弟,都曾師從大儒馬融。
只是這份同門情誼,內(nèi)里卻不怎么太平。坊間傳聞,兩人年輕時就因?qū)W問上的分歧結(jié)下了梁子,多年來一直互相瞧不上眼。
如今鄭玄要在梁園公開辯經(jīng),這等盛事,正巧途徑豫州的公孫延豈能不來捧個場?
此刻,公孫延正拄著根盤得油光锃亮的竹杖,瞇縫著老眼,在人頭攢動的街上走走停停。他那眼睛是老毛病了,看什么都像隔著層霧,非得把臉湊到跟前,鼻子尖都快貼上去了,才能勉強辨出個大概輪廓。
師父,這邊人少,我們往這邊走。大弟子見人多,忙上前想扶。
公孫延卻不耐煩地一甩胳膊,掙開了。
他自顧自地把臉湊到一家綢緞鋪子門口,鼻子差點撞上掛著的華麗綢緞。老頭兒使勁嗅了嗅,又伸出枯瘦的手指,在那冰涼滑膩的料子上摸來摸去。
嗯這料子,織得倒還算細密。他一邊摸一邊嘟囔,只是這染色嘛眉頭皺得死緊,仿佛在鑒定什么絕世孤品。
跟在后頭的二弟子朝三師弟遞了個眼色,壓著嗓子偷笑:瞧見沒?師父這老毛病,我看是沒救了。
三弟子年紀最小,鬼點子最多,眼珠一轉(zhuǎn),計上心來。他幾步竄到前頭,湊到公孫延耳邊,神神秘秘地說:師父,您快瞧那邊!好大一塊玉璧!色澤溫潤,怕不是價值連城!
公孫延一聽價值連城,立馬來了精神。
他順著三弟子指的方向,顫巍巍地挪過去,一頭扎到街邊一個肉鋪攤子前。只見他把整張臉都快埋進一塊油光锃亮、泛著暗紅色的東西跟前,鼻尖幾乎就要蹭上去。
老頭兒瞇著眼,仔仔細細地瞧著,鼻子還一翕一翕的,渾然不覺空氣里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肉腥味直沖腦門。
玉玉璧?公孫延的聲音里滿是困惑,又用力吸了吸氣,這味道怎如此特別?
噗嗤二弟子第一個沒繃住,笑出了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