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拿劇本和第一位幾乎一模一樣:滿懷希望去排隊,灰心喪氣回客棧。
人一多,境遇又相似,這幾位文人晚上便湊到了一起。
大堂的角落里,常常能聽到他們的唉聲嘆氣。
唉,今日又沒抽中!我那問題,關乎《春秋》大義,圣人若見,必有回響!
兄臺算好的,今日排隊時,聽聞有人送進去的竹簡上問的是:我家母雞什么時候下蛋?那人氣得吹胡子瞪眼,簡直斯文掃地,浪費名額!
這一問,圣人如何作答的?
圣人曰:下蛋的時候下蛋。
眾人噗嗤一聲,忍俊不禁。
誠如是,圣人不答這些雞毛蒜皮小事,只答經義,前幾日有人問《荀卿子》,圣人答語,簡直妙絕!
即使知道圣人不答瑣碎之事,那些湊熱鬧的百姓,還是一個個擠著去問,說是博個什么彩頭。
就該增設門檻,十文一簽,那些好事百姓自然就散了。
要我說,都怪那抽簽的童子!閉著眼睛瞎抓!幾百片竹簡堆在那兒,憑什么就抽不中我等真正有學問困惑之人?
越說越激動,同病相憐之下,竟也生出了幾分難友的情誼。
客棧的生意,居然因此穩(wěn)定了不少。
鄒蘭看著這幾位成了長住客的文人,每天準時續(xù)房錢,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。
這天傍晚,眼瞅著幾位一次無功而返,聚在大堂角落里互相慰藉時,鄒蘭眼珠一轉,親自端著一壺剛沏好的熱茶,滿臉堆笑地走了過去:幾位先生,又在切磋學問?喝口熱茶,潤潤嗓子。
鄒蘭將茶壺穩(wěn)穩(wěn)放在桌上,壺嘴冒著熱氣,他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,諸位先生這般執(zhí)著,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官學排隊,這份向學之心著實令人欽佩。只是這抽簽之事,終究看個運氣,怕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遂愿的。
她頓了頓,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幾人,語氣愈發(fā)誠懇:小店地方不大,但還算干凈。諸位若是不嫌棄,打算在此長住些時日,不如就算個包月如何?我給各位打個七折,省得每日續(xù)房錢,徒增煩擾。諸位意下如何?
幾人聞言,面面相覷,心中在計較。包月自然劃算,可萬一今日包月,明日中簽,豈不大虧?
這時,最初住進來那位文人突然擺了擺手。
他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,又像是被現(xiàn)實徹底抽干了心氣,只剩下疲憊和一絲自嘲:店家,我就算了吧。
他站起身,整了整略顯松垮的儒衫,對著鄒蘭拱了拱手,聲音竟透著前所未有的輕松,仿佛多年硬結的便秘一朝通暢:我大概不適合讀書。
他環(huán)視了一圈同病相憐的文,又看向鄒蘭,自嘲地笑了笑:明日我就不續(xù)住了。多謝店家照應。這圣人學問,高深莫測,我凡夫俗子,無福消受。還是早些回家,老老實實當我的紈绔子弟,唉。
他說這話時,帶著幾分決絕的解脫,眼底深處卻難掩那濃重的失落。
十天了,每日官學門前那數百片冰冷的竹簡,將他心中那點虛無縹緲的天命之感,磨得一絲不剩。
其他幾位文人聽了,皆是神色黯然。
有人搖頭苦笑,長嘆一聲:兄臺此言不錯。我等又何嘗不是如此?空有滿腹經綸,卻連圣人一面也不曾見到,可悲,可嘆!
十天連個影兒都沒摸到,誰又能擔保下一個十天,下下個十天,就能輪到自己?
或許,回家才是唯一的正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