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路蜿蜒向下。
前方隱約出現(xiàn)了一片低洼地帶,幾十間低矮破敗的土坯茅草屋雜亂地擠在一起,形成一個不大的村落。
屋頂?shù)拿┎荽蠖嘞∈璋l(fā)黑,泥墻上裂縫遍布,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貧瘠和暮氣。
村口歪歪扭扭地立著一根木樁,上面掛著一塊被風(fēng)雨侵蝕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牌,勉強(qiáng)能辨認(rèn)出“良凹村”三個字。
剛靠近村口,幾條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氣無力地吠叫起來。
幾個面黃肌瘦、穿著破爛衣裳的孩子原本在泥地里玩耍,看到獵戶們押著一個陌生人進(jìn)來,立刻像受驚的麻雀般縮到墻角,睜著大眼睛,既害怕又好奇地偷偷張望。
“周老大,王二,李三!這……這是弄啥咧?”一個正蹲在門口搓草繩的老漢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疑不定,手里的活計也停了下來。他看著被捆得結(jié)實、渾身狼狽不堪的周才,眉頭緊緊皺起。
“嘿,張叔,運氣好!在林子里逮到的‘飄貨’!”那個粗嘎嗓子的周老大,得意地拍了拍周才的后背,力道大得讓周才又是一陣踉蹌,“看樣子是從縣里那地方跑出來的,便宜咱們了!”
“飄貨?”(注:“飄貨”是某些地區(qū)對無主之物或來歷不明人口的隱晦說法,此處獵戶用以指代周才這類無依無靠、可隨意處置的逃難者或“菜人”)
“縣城里跑出來的?難道是……”
越來越多的村民被驚動,從低矮的屋里鉆出來,或從田埂上圍攏過來。
男女老少,無一例外都面帶菜色,衣衫襤褸。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周才身上,那目光復(fù)雜極了——有和周老大一樣的貪婪和盤算,有單純的驚訝和好奇,也有少數(shù)人眼中流露出些許不忍和憐憫,但很快就被更現(xiàn)實的麻木所掩蓋。
“嘖,看著年紀(jì)不大,且長得滿俊俏,瘦是瘦了點……不知道能換多少糧……”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低聲對旁邊的人說,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。
“捆這么結(jié)實,別是惹了什么事吧?”也有謹(jǐn)慎的村民提出疑慮。
“能惹什么事?肯定是那‘菜人市’里逃出來的!周老大他們運氣可真不賴!”語氣里帶著明顯的羨慕。
“唉,這世道……造孽啊……”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息著,卻很快被其他人的議論淹沒。
這些話語像針一樣,密密麻麻地刺進(jìn)周才的耳朵里。
他感到一陣陣反胃和冰寒。這些村民,他們或許自己也在苦難中掙扎,但面對一個更弱小的、可以換取生存資源的“獵物”時,那點同情心便迅速讓位于冷酷的現(xiàn)實。
他再一次清晰地認(rèn)識到,在這個時代,在這個地方,他不再是那個十九歲的大學(xué)生,只是一個可以論價交換的“物件”。
巨大的屈辱感和憤怒在他胸腔里翻騰,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。
他想怒吼,想掙扎,想告訴這些人他不是“菜人”,不是“飄貨”!但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,直到舌尖嘗到更濃郁的血腥味。
“不能沖動!沖動只會招來更粗暴的對待,甚至立刻斃命。必須隱忍,必須等待!”
他強(qiáng)迫自己低下頭,讓散亂的頭發(fā)遮住眼底洶涌的恨意和瘋狂計算的冷光。
他將每一張臉、每一句話都默默記下——那個貪婪的周老大,陰沉的王二,警惕的李三,還有這些圍觀議論的村民……他們的表情,他們的態(tài)度。
“都圍在這兒干啥!不用干活了?”周老大似乎很享受這種被矚目的感覺,但也不耐煩被過多盤問,他推了周才一把,“走!先關(guān)到柴房去!再商量怎么處置!”
周才被粗暴地推搡著,走向村子深處一間更加破敗、遠(yuǎn)離村舍的獨立矮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