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杯波本威士忌在手中輕輕搖晃,琥珀色的液體切割著從厚重窗簾縫隙中透入的、東京午后的稀薄光線。沙龍里很安靜,只有冰塊融化的細微聲響。貝爾摩德剛結(jié)束與一位“重要人物”的會面,對方眼中對權(quán)力和永生的貪婪,讓她感到一陣熟悉的、深入骨髓的厭倦。
又是這樣。交易,謊言,利用,以及對這張皮囊之下、那被時間遺忘的軀體的窺探。永恒的詛咒讓她看盡了人性的重復與乏味。她像一個被困在無限循環(huán)劇目中的觀眾,臺上的演員不斷更換,劇情卻亙古不變。
然后,毫無征兆地,那個中國男孩的臉龐浮現(xiàn)在腦海里。
鄭鶴歲。
第一次注意到他,是在琴酒那間壓抑得如同墓穴的辦公室里。他正蹲在辦公桌下,嘴里叼著手電筒,滿頭灰塵地修理那臺黑屏的平板。那畫面充滿了不協(xié)調(diào)的喜劇感——極致的實用主義空間里,闖入了一個帶著…“生活氣息”的生物。
她走進時,他慌忙起身,像只受驚的小動物般將螺絲刀藏到身后,耳根泛紅地解釋只是“接觸不良”。
有趣。
她見過太多人在她面前的表現(xiàn):恐懼,欲望,諂媚,警惕。唯獨沒有這種…屬于正常世界的、笨拙的窘迫。他甚至認真地給她展示手機里的壁紙,故宮角樓,青花瓷,熊貓…眼睛亮晶晶的,像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寶貝。
她選了熊貓。并非多喜歡,只是想看看他接下來會如何反應。
他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,在她還擁有“時間”這個概念時,在路邊偶然瞥見的一只專心致志梳理羽毛的麻雀。微不足道,卻充滿了她早已失去的、專注于“當下”的生命力。
第二次,是那份被他“精裝修”過的情報表。降谷零那點隱藏信息的小把戲,被她一眼看穿。而這個男孩,用他那些五顏六色的單元格和數(shù)據(jù)透視表,把波本精心布置的“情報迷霧”拆解得干干凈凈,還一臉“看我做得多棒”的專業(yè)表情。
他像個誤入成人賭局的孩子,看不懂桌上的籌碼代表多少鮮血和生命,只是覺得大家記分的方式太落后,于是拿出自己心愛的積木,搭建了一套更高效的計分系統(tǒng)。
這種純粹的無知,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武器。
后來,她聽說了更多關于他的事。用速溶咖啡挑戰(zhàn)琴酒的底線;用絕緣膠帶和電路知識在槍林彈雨中求生;在中秋節(jié),捧著那盒邊緣開裂、賣相樸素的月餅,勇敢地分發(fā)給一群隨時可能拔槍的惡棍…
每一次,他都像是在這片漆黑的油畫布上,用他笨拙的筆觸,點上一點格格不入的、鮮亮的顏色。
她開始有意無意地“路過”他的工位,遞給他一塊蛋糕,讓他幫忙送個無關緊要的“禮物”去試探琴酒的反應。她享受著觀察他的過程——看他如何在她和琴酒之間那危險的張力下,努力保持鎮(zhèn)定,那強裝鎮(zhèn)定下的細微顫抖,比任何戲劇都來得真實。
這成了她排解永恒無聊的一種方式。
保護他?也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