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入寂憶境的瞬間,連呼吸都變得沉重。沒有風(fēng)掠過耳畔的聲響,沒有腳踩泥土的觸感,灰黑色的天空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,把所有光線都吞得干干凈凈,連石刀上的九境紋都黯淡下去,虛覺境的“我在”紋幾乎要隱沒不見。林淵握緊阿熾贈予的舊帕,帕子上的暖意在這片虛無里竟格外清晰,像一豆微光攥在掌心,“這境域在吸‘存在感’,所有能證明‘存在’的痕跡,都會被它磨平?!?/p>
小羽把剛烤好的涼暖焦面包遞到最近的居民面前,那是個手里攥著半塊焦面包碎的老婦人,面包碎掉在腳邊,她空洞的眼神連瞥都未瞥。焦面包的暖香在空氣里擴散,卻像投入真空的石子,連一絲漣漪都沒激起。小羽戳了戳老婦人的手臂,對方僵直地晃了晃,依舊沒有反應(yīng),“連食物的暖都引不起反應(yīng)……這比熾憶境的嘶吼更讓人揪心。”
謝靈運蹲下身摸索焦土,指尖觸到的不是實感,而是一種“綿軟的空”。他挖開表層浮土,底下竟埋著無數(shù)細(xì)碎的灰白色碎片,像被磨碎的記憶殘骸,“這些是居民們遺失的記憶碎片,但都被抽走了情感,成了無意義的粉末?!彼囍驯傲H鲈谒槠希坠鈩偯邦^就被灰黑色的空氣壓垮,“普通的涼暖沒用,得讓碎片‘記起’自己曾承載的情感?!?/p>
廣場中央的寂憶晶靜靜立著,半人高的灰黑色晶石像一塊凝固的影子,表面連反光都沒有。林淵伸手觸碰晶面,指尖傳來刺骨的“空寒”,不是溫度的冷,是那種連感知都要被剝離的虛無。晶里果然空空如也,沒有熾憶晶里的翻滾碎片,只有無邊無際的暗,像能把靈魂都吸進(jìn)去的深淵。
守塔人阿寂依舊跪在晶前,脊背挺得筆直卻毫無生氣。林淵把舊帕輕輕覆在他手上,帕子的暖黃光暈剛碰到他的皮膚,竟像被海綿吸收般慢慢淡去。阿寂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動了動,隨即又恢復(fù)僵直,眼里依舊是深不見底的空洞。
“得用‘情感錨點’。”蘇軾突然開口,他從懷里掏出一支沾了松脂的筆,在地上寫下“但愿人長久”,墨跡剛成型就開始淡化,“文字是情感的載體,但得有‘附著之物’。就像鑰匙要配鎖,情感得有對應(yīng)的記憶碎片才能扎根?!彼聪蚶钋逭?,“清照,你的繡線能繡‘無’嗎?繡那些‘本該存在’的記憶。”
李清照點頭,從繡籃里取出牽絲繡。這次她沒有繡具體紋樣,而是將通感蟲腺液與自己青州煮茶的茶盞碎片磨成粉,混進(jìn)繡線里,指尖翻飛間,繡出一片模糊的青光——那是沒有輪廓的“溪畔霧氣”,“我不繡具體的景,只繡景里的‘心境’。就像空書無墨,卻有精神在其中,這種模糊的情感印記,或許能勾起他們自己的記憶。”
她把青光繡品貼在寂憶晶上,奇妙的事發(fā)生了:晶面的灰黑色竟淡了一絲,那些埋在焦土下的灰白色碎片微微顫動,有幾片慢慢飄向繡品,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。但碎片剛碰到青光,就又失去力氣落回土中,繡品的光芒也弱了大半。
“碎片里沒有‘坐標(biāo)’,找不到該附著的情感?!绷譁Y突然想起阿熾舊帕上的焦紋,那是阿熾娘烤面包時留下的痕跡,“得有‘原生記憶’當(dāng)引子。阿寂是守塔人,他的記憶肯定和這晶、這塔有關(guān)?!彼屝∮鹑硖赵罾锏慕够?,混進(jìn)冷凝腺液,在阿寂面前畫了個小小的塔形,“這是守塔人最熟悉的東西,或許能喚醒他的潛意識。”
焦灰畫成的塔形在虛無中竟穩(wěn)住了身形。阿寂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,空洞里閃過一絲極淡的灰光。林淵趕緊把舊帕按在他掌心,同時將自己對師父的思念注入石刀,刀刃輕敲寂憶晶:“阿寂,想想你守塔的日子,想想塔下曾有過的暖——或許是清晨的炊煙,或許是居民們的問候,這些都真實存在過?!?/p>
謝靈運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阿寂頸間掛著一根細(xì)繩,繩端系著塊磨得光滑的木片,上面刻著個模糊的“寂”字。他小心地把木片解下來,與焦土下的碎片放在一起,又撒了點九境蟲的冷凝腺液:“這是他的名字,是最開始的‘存在證明’。名字和記憶碎片綁在一起,就能形成錨點。”
木片剛碰到碎片,就發(fā)出細(xì)碎的微光。李清照立刻將繡線纏在木片上,青光順著繡線蔓延,把周圍的碎片都裹了進(jìn)去。蘇軾在一旁低聲念著:“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”他的聲音帶著溫和的情感,像一縷春風(fēng)吹過荒原,那些被青光裹住的碎片竟慢慢拼湊起來,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影——是個抱著陶碗的老婦人,正在給年輕的阿寂遞東西。
“是他娘!”小羽突然喊道,她從懷里掏出阿枯娘的舊鏟碎片,放在那團虛影旁,“枯憶境的生機能養(yǎng)這些記憶!”舊鏟碎片的暖光與青光交織,虛影瞬間清晰了些,老婦人遞碗的動作停在半空,嘴里似乎在說著什么。
阿寂的喉嚨動了動,發(fā)出沙啞的氣音,像生銹的齒輪在轉(zhuǎn)動。他僵住的手指慢慢蜷起,緊緊攥住了掌心的舊帕,帕子上的暖光突然暴漲,順著他的手臂蔓延到全身。寂憶晶劇烈震動起來,晶里的黑暗中竟慢慢浮起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光點,像被喚醒的星子。
“快!把所有帶情感的東西都聚過來!”林淵大喊。小羽把焦面包掰成碎塊撒向四周,蘇軾將沾了松脂的筆按在晶上,謝靈運把收集的記憶碎片全堆在晶前,李清照則不停地繡著無輪廓的青光紋樣。這些帶著暖、帶著涼、帶著思念的物件,在晶前織成一張發(fā)光的網(wǎng),網(wǎng)眼間跳動著無數(shù)情感印記。
突然,灰黑色的天空中傳來“咔嚓”一聲輕響,像冰層裂開的聲音。寂憶晶表面出現(xiàn)無數(shù)細(xì)紋,那些浮在晶里的光點順著細(xì)紋涌出來,落在周圍的居民身上。那個攥著面包碎的老婦人突然彎下腰,慢慢撿起腳邊的碎片,空洞的眼里閃過一絲清明:“這是……阿囡烤的面包……”
緊接著,更多居民有了反應(yīng)。有人摸著手里的舊木鏟,嘴角泛起極淡的笑意;有人撿起地上的舊帕子,指尖微微顫抖;還有人看著身邊的人,眼里慢慢蓄起淚水——這次的眼淚沒有被蒸發(fā),也沒有消失,而是順著臉頰滑落,滴在焦土上,暈開小小的濕痕。
阿寂猛地抬起頭,眼里的空洞徹底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滾燙的淚水。他抱住那團由記憶碎片拼成的虛影,聲音嘶啞卻清晰:“娘……我記得了……你說守好塔,就是守好大家的家……”他頸間的木片發(fā)出耀眼的光,寂憶晶上的細(xì)紋越來越多,最終“咔嚓”一聲碎裂開來。
晶碎的瞬間,灰黑色的天空像被撕開一道口子,淡藍(lán)色的光透了進(jìn)來。焦土下冒出無數(shù)嫩綠的芽尖,空氣里的虛無感慢慢退去,甚至能聽到微風(fēng)掠過草葉的輕響。那些灰白色的記憶碎片在空中飛舞,像一群尋家的蝴蝶,紛紛落在居民們身上,重新融入他們的意識里。
一只淡灰色的蟲從塔底飛出來,蟲身沒有火光,翅膀上印著細(xì)密的“憶紋”——是寂憶蟲母蟲。它振翅飛過焦土,翅尖落下的腺液落在芽尖上,嫩芽瞬間抽出嫩葉。林淵看著它,突然明白:“寂憶蟲不是吸記憶,是幫人‘存’記憶,只是被境域逼著抽走了情感?,F(xiàn)在晶碎了,它能幫居民們把散落的記憶拼完整?!?/p>
阿寂站起身,把頸間的木片遞給林淵,木片上的“寂”字已經(jīng)染上暖光:“多謝你們。娘說,寂憶境的虛無最怕‘真’,只要有一絲真實的情感,就能把死寂戳破?!彼粗謴?fù)生機的境域,眼里滿是釋然,“我會守著這里,幫大家把記憶拼完整,就像阿熾守著熾憶境一樣?!?/p>
小羽咬了一口涼暖焦面包,暖香在空氣里散開,引來幾個居民的目光。她笑著把面包遞過去:“以后烤面包記得喊我,焦邊最好吃了?!本用駛冞t疑著接過面包,咬下的瞬間,眼里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。
蘇軾望著透進(jìn)境域的陽光,提筆在焦土上寫下“守得云開見月明”,這次墨跡沒有淡化,反而慢慢滲進(jìn)土里,長出一株細(xì)小的花。李清照收起繡線,繡線里已經(jīng)裹滿了溫和的記憶碎片:“下一個境域會是什么樣?”
林淵順著光的方向望去,遠(yuǎn)處的霧靄里泛著淡淡的銀光,像蒙著一層薄霜。石刀上的九境紋重新亮起,這次泛出的是帶著清冽感的光:“阿寂,那片銀光的地方是什么?”
阿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眼神凝重起來:“那是‘霜憶境’。我娘說,那里的記憶會被凍成霜,居民們記得所有事,卻感受不到任何情感,像隔著冰看火,再熱烈的記憶都是冷的?!?/p>
林淵握緊石刀,掌心的舊帕暖光依舊:“不管是燃燒的憶、死寂的憶,還是冰封的憶,只要有情感在,就能找到破解的辦法?!彼聪蚧锇閭儯叭ニ獞浘?,讓凍住的情感化開?!?/p>
小羽把剩下的焦面包塞進(jìn)懷里,笑著點頭:“有暖面包和熱情感,再厚的霜也能融掉。”陽光穿過淡藍(lán)色的天空,灑在重生的寂憶境里,嫩芽在風(fēng)中輕搖,記憶碎片拼成的光影在居民間流轉(zhuǎn)——和鳴境的暖,正帶著“情絲織憶”的力量,走向下一片等待喚醒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