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章 山野少年與青銅片（第1頁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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崖風呼嘯，卷著粗糲的沙粒狠狠抽打在韓墨羽臉上。他整個人懸在百丈絕壁之上，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枯葉，唯一維系著他不被深淵吞噬的，是腰間那根勒得死緊、幾乎要嵌入皮肉的粗麻繩。麻繩另一頭，深深楔進上方巖縫里的一截老樹根。

汗水糊住了眼睛，又被風吹得火辣辣地疼。他狠狠眨了幾下，視線才艱難地重新聚焦在腳下不到三尺遠的凸起石棱上。那里，一株灰撲撲的植物緊緊貼著巖壁，幾片厚實的葉子中間，頂著一簇嫩黃的小花——正是老藥農(nóng)口中能換半年嚼谷的百年石斛。

腳掌試探著在滑不留足的青苔上尋找微小的著力點，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腰間的麻繩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呻吟。指尖終于觸碰到石斛那堅韌的根莖，帶著泥土和巖石的氣息。他屏住呼吸，手腕用力一擰，整株石斛應手而起。他飛快地將這價值不菲的收獲塞進背后的藤簍，心頭剛泛起一絲微弱的踏實感，目光卻下意識地朝石棱更深處、那片被濃密古藤徹底籠罩的陰影掃去。

那里，藤蔓糾纏得格外厚實，幾乎織成了一張暗綠色的網(wǎng)。視線穿過藤蔓的縫隙，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盤坐的人形輪廓，被虬結的樹根緊緊環(huán)抱，仿佛鑲嵌在石壁深處。韓墨羽的心猛地一跳，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竄上脊背，竟比這高崖上的冷風還要刺骨幾分。鬼使神差地，他伸出被山石磨礪得粗糙的手，撥開眼前層層疊疊的藤蔓。

歲月的塵埃簌簌落下。一具人形的白骨，以一種近乎禪定的姿態(tài)端坐于盤根錯節(jié)的老松根之間?；野咨墓趋来蟀氡簧罹G的苔蘚覆蓋，粗壯的樹根如同石雕的臂膀，溫柔又固執(zhí)地將它攬在懷中。骸骨的頭顱微微低垂，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著深不可測的崖底。最為觸目的，是那交疊于胸前的指骨，其中幾根以一種凝固的姿態(tài)，虛虛地扣在胸前肋骨之下，像是護著什么東西。

韓墨羽喉結滾動了一下，只覺得嘴里發(fā)干。目光死死鎖在那指骨虛扣的地方。藤蔓的陰影下，肋骨交錯處，一點黯淡的銅綠倔強地透了出來。那東西不大，只比他的手掌略寬，形狀不甚規(guī)則，邊緣早已被時光啃噬得模糊不清，覆蓋著一層厚厚的、斑駁的銅銹，幾乎與骸骨和苔蘚融為一體。

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攫住了他，驅(qū)散了最初的恐懼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探出手，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，小心翼翼地從那幾根守護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指骨縫隙間，輕輕一勾。銅片脫離了骸骨的懷抱，落入了他的掌心。

入手瞬間，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猛地炸開！那不是山風的冰冷，也非深潭的陰涼，而是一種穿透皮肉、直刺骨髓的森然，如同握住了隆冬深夜凝結的第一塊堅冰。這徹骨的涼意沿著他的手臂經(jīng)絡急速蔓延，凍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一瞬，險些松手將這詭異的物件重新拋回深淵。chapter_（）;

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，將那徹骨的冰涼死死扣在掌心。抬頭望去，西墜的殘陽正將最后幾縷熔金般的光線潑灑過來，斜斜地穿透稀疏的藤葉，恰好落在他手中的銅片上。

奇跡發(fā)生了。

那層厚重、黯淡的銹跡，在夕照的撫摸下，竟仿佛薄紗般微微透明起來。被掩蓋其下的奇異紋路驟然蘇醒！一道道深凹的線條在銹跡下蜿蜒游走，彼此勾連、纏繞、盤旋，形成一種非花非獸、非云非雷的繁復圖案。這圖案在流動的光影中起伏明滅，像是古老皮膚下搏動的幽藍血脈，又似深潭底處悄然游弋的活物。它無聲地呼吸著，隨著光線的角度變幻著深淺。韓墨羽看得呆了，血液似乎在冰冷的沖擊后重新沸騰，卻又被這詭異的景象凝住。

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，不受控制地抬起，輕輕撫過銅片上一道最深的凹痕。

就在指腹觸及那冰冷溝壑的剎那——

嗚咽奔涌的山風，驟然靜止。

四周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。崖壁間盤旋的蒼鷹收攏了翅膀，凝固在熔金的背景里。腳下深淵翻涌的霧氣也停止了流動。整個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，唯有他胸腔里那顆心臟，在駭人的寂靜中，瘋狂擂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，轟隆隆地沖擊著耳膜。

咚！咚！咚！

那聲音如此清晰，如此蠻橫，仿佛不是來自血肉之軀，而是來自大地深處，來自亙古的源頭。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，混著冰冷的青銅觸感、詭異的紋路流光、以及這天地失聲的絕對死寂，狠狠撞進了他的腦海深處。

命運的輪軸，在某個塵封萬載的銹蝕節(jié)點上，第一次發(fā)出了沉重而艱澀的轉(zhuǎn)動輕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