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風卷著迷霧,帶來刺骨的寒意。兩道遁光一前一后,沉默地穿梭在亂星海外圍終年不散的陰霾之中。前方的黑色身影如同融入了這片灰暗的天地,靜謐,幽深。后方的青色遁光則顯得小心翼翼,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。
韓墨羽一邊操控著法器,一邊謹慎地調息,修復著與裂骨箭鮫戰(zhàn)斗留下的傷勢。他的目光,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盞散發(fā)著柔和清輝的青銅古燈上,落在那道窈窕卻孤寂的背影上。
這位自稱“元瑤”的前輩,強大,神秘,冷漠。她的出現(xiàn)如同迷霧中的幽靈,救他于絕境,卻又仿佛隨時會消散于無形。與她同行,壓力巨大,但韓墨羽那顆善于觀察和推演的心,卻無法抑制地去試圖解讀這團迷霧。
沉默是最好的催化劑,能讓細微的痕跡在感知中放大。
他注意到元瑤的飛行并非直線,有時會極其自然地避開某些看似尋常的海域或島嶼,仿佛對那些地方潛藏的危險有著本能的預知。那并非基于神識的詳細探查,更像是一種…烙印在骨子里的規(guī)避本能。只有常年生存在極度危險環(huán)境中的人,才會擁有這種近乎天賦的警覺。
他還注意到,那盞青銅古燈的燈焰,并非恒定不變。大部分時間它穩(wěn)定如豆,散發(fā)著令人心安的神輝。但偶爾,在穿過某些陰氣特別濃重、或是殘留著古老戰(zhàn)場殺伐之氣的水域時,那燈焰會極其輕微地、急促地跳躍一下,仿佛被無形的風吹動,又像是…被什么同源或相克的力量所觸動。而每當這時,元瑤周身的幽冷氣息也會出現(xiàn)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,雖然瞬間便恢復平靜,但那份細微的漣漪,卻未能完全逃過韓墨羽全力感知的神識。
那波動,并非法力不穩(wěn),更像是一種…情緒上的細微起伏?厭惡?警惕?亦或是…一絲深藏的悲涼?
這個念頭讓韓墨羽自己都吃了一驚。這位看起來無情無欲的前輩,也會有情緒嗎?
他回想起元瑤施展那恐怖鬼道秘術時的場景。那并非邪修慣常使用的、充滿污穢與暴戾的煞氣鬼道,而是一種更為古老、更為純粹、直指神魂本源的陰冥之力。森然,酷烈,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…正統(tǒng)與威嚴。
這種特性的功法,絕非尋常散修或小門小派所能擁有。韓墨羽搜刮著腦海中關于鬼道宗門的記載,最終,一個古老的名字劃過他的腦海——幽魂殿!
就在他心潮澎湃,暗自推測之際,前方一片海域忽然陰風怒號,海面上漂浮著大量慘白的獸骨,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不甘與怨念,顯然是一處古老的海獸葬場。
元瑤的遁光沒有絲毫停頓,徑直穿行而過。那青銅古燈的燈焰,在此地驟然亮了一分,清輝灑落,將試圖侵襲而來的怨念死氣盡數(shù)凈化驅散。但就在燈焰變亮的剎那,韓墨羽敏銳地捕捉到,元瑤黑袍之下,握著古燈燈桿的那只素手,指節(jié)似乎微微收緊了一瞬。同時,一聲極輕極輕、輕到仿佛是幻覺的吸氣聲,被風送來。
那不是運功時的吐納,更像是一個人…在忍耐著什么痛苦時,無意識發(fā)出的細微聲響。
神魂之傷!chapter_();
韓墨羽腦中靈光一閃,瞬間將許多線索串聯(lián)起來!
她如此急切地尋找養(yǎng)魂木!她施展那等威力絕倫的鬼道秘術時看似舉重若輕,但或許每一次施展都對自身是一種負擔!那古燈不僅是法寶,更可能是一件…鎮(zhèn)魂器!用以鎮(zhèn)壓或溫養(yǎng)她受損的神魂!
所以她才深居簡出,行蹤飄忽,并非完全出于性格孤僻,更可能是因為需要躲避仇家,或者…需要靜養(yǎng)!
那神魂之傷,是舊疾!極有可能與她宗門的覆滅、與她自身的悲慘遭遇有關!
一個模糊卻令人心悸的形象在韓墨羽心中逐漸勾勒出來:一個古老強大宗門最后的繼承者,身負血海深仇與難以愈合的神魂道傷,懷揣著宗門的至高傳承,如同受傷的孤鶴,在這危機四伏的亂星海獨自徘徊。
‘聽著元瑤可能背負的沉重過往,韓墨羽心中亦是一片翻涌。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枚從不離身的、觸手溫潤的古樸玉佩。玉佩樣式簡單,只在中心刻著一個古老的“韓”字。這是他當年離開天南大晉時,父親韓天鷹親手為他系上的,叮囑他“道途艱險,若事不可為,韓家永遠是你的退路”。
可他那時心高氣傲,立志不混出個名堂絕不回頭,甚至在外一直以母姓“厲”化名,便是想徹底擺脫家族的庇護,獨自闖蕩,證明自己。如今,看著元瑤可能孤身一人對抗整個世界的悲愴,他才更覺“有根可尋,有家可歸”這八個字,是何等的珍貴與溫暖。那份他曾經想要掙脫的羈絆,此刻竟成了他心中一絲難以言喻的底氣?!?/p>
想到這里,韓墨羽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復雜的情緒,有敬畏,有同情,更有一種凜然。他原本心中存有的那一點點借助對方力量對付黑煞教的心思,此刻淡去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純粹的謹慎和一絲真正的敬意。
他知道,自己的這些推測恐怕已接近真相的邊緣。但他更知道,這真相背后所蘊含的沉重與危險,絕非尋常勢力所能承受。
他立刻收斂所有心神,不敢再肆意揣測,目光變得更加恭敬,只是默默跟在后面,甚至刻意將飛行法器的聲音降到更低。
元瑤似乎并未察覺身后年輕人內心洶涌的波瀾與推測。她依舊沉默地前行,青銅古燈的光芒穩(wěn)定下來,仿佛剛才那細微的波動從未發(fā)生。
只有無盡的海霧,依舊沉默地籠罩著前路,也籠罩著她謎一般的過往。
那些碎片般的線索,如同深海中偶爾浮起的珍珠,隱約閃爍著微光。韓墨羽已然明白,這位暫時的同行者,其身后拖曳著的陰影,遠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幽暗。而他自己,何嘗不也隱藏著不愿輕易示人的根腳?
這條暫時的同盟之路,也因此平添了幾分難以預測的變數(shù)與……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微妙共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