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骨嶺的日頭沉入山脊,將最后一點余溫也吝嗇地收回,只留下冰冷的、帶著鐵銹味的夜風(fēng),在低矮病懨的靈草間嗚咽。丙字區(qū)七十六號通鋪那扇破敗的木門吱呀作響,每一次開合都灌入一股刺骨的寒氣。屋內(nèi),劣質(zhì)油脂燈盞的火苗在渾濁的空氣中搖曳不定,將幾十個蜷縮在草墊上的佝僂身影投射在斑駁的石墻上,扭曲晃動,如同群魔亂舞。
韓墨羽縮在通鋪最靠墻的角落,身下的草墊冰冷而潮濕。他小心地將懷里那塊刻著“丁丑七六”的木牌和那枚緊貼皮肉的冰冷青銅片按了按,才從同樣破舊的衣襟深處,極其隱蔽地摸出一個小得可憐的、用劣質(zhì)油紙仔細包裹著的小包。
指尖因為寒冷和疲憊而微微顫抖。他屏住呼吸,一層層剝開油紙。里面,是可憐巴巴的、一小撮閃爍著極其微弱、渾濁暗淡黃芒的砂礫——這便是他這一旬省吃儉用、咬牙硬抗百煉谷的苦役,才勉強積攢下的三顆劣質(zhì)靈砂。每一粒砂礫都小得可憐,蘊含的靈氣稀薄駁雜,卻如同沙漠旅人眼中的甘泉,是他維系丹田那點微末暖流不至于徹底熄滅的唯一薪火。
旁邊,那個干瘦如柴的老雜役,正用一把缺口的小刀,一點點刮著一塊硬如石頭的黑面饃饃碎屑,刮一點,小心翼翼地舔進嘴里,喉嚨里發(fā)出細微的吞咽聲。渾濁的眼睛偶爾瞥向韓墨羽手中那微弱的靈光,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渴望,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,只剩下更深的麻木。
就在這時,通鋪中央那片稍顯“寬敞”的區(qū)域,響起一陣粗魯?shù)暮逍屯妻暋讉€身影圍在一起,占據(jù)了最好的位置,身下墊著明顯厚實些的草墊,甚至有人身下還鋪著一塊破舊的獸皮。為首的是個叫王魁的雜役,比韓墨羽高半個頭,膀大腰圓,一身虬結(jié)的肌肉將破舊的灰衣?lián)蔚霉拿洠樕蠙M肉堆疊,一道新鮮的、還未完全結(jié)痂的疤痕斜斜劃過左臉頰,讓他本就兇惡的面相更添幾分戾氣。他身邊跟著三四個同樣體格健壯、眼神兇狠的少年,如同幾頭圈定了地盤的惡犬。
王魁手里正掂量著幾塊明顯比韓墨羽手中大上一圈、光澤也稍顯純凈些的靈砂,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貪婪。他腳邊,一個瘦弱的雜役少年正蜷縮在地上,臉上帶著青紫的瘀傷,嘴角淌著血絲,眼神里充滿了屈辱和恐懼,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空癟的粗布袋,顯然已被洗劫一空。
“廢物!就這點東西?”王魁一腳踢在那少年身上,少年悶哼一聲,身體蜷縮得更緊,卻不敢反抗?!跋麓卧俑也厮?,老子打斷你的腿!滾!”
少年如蒙大赦,連滾爬爬地縮回了通鋪最邊緣的角落,將頭深深埋進膝蓋里,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。
王魁的目光如同貪婪的禿鷲,掃視著通鋪上一個個低垂著頭、大氣不敢出的雜役。他顯然意猶未盡。很快,他那雙帶著疤痕的三角眼,如同淬了毒的鉤子,精準地鎖定了角落里的韓墨羽,以及他手中那剛剛剝開油紙、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微弱靈光!
“喲呵!這不是咱們的‘丁丑七六’嗎?”王魁咧開嘴,露出一口黃牙,聲音粗嘎,帶著刻意的嘲弄,一步三晃地帶著他那幾個跟班,撥開幾個瑟縮的雜役,徑直朝韓墨羽的角落逼了過來。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通鋪里如同鼓點,敲在每個人的心上。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,瞬間將韓墨羽完全籠罩,帶來沉重的壓迫感。
“躲這兒數(shù)寶貝呢?”王魁的目光死死釘在韓墨羽掌心那三顆微弱的靈砂上,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,“嘖嘖嘖,看不出來啊,咱們的‘偽靈根’廢物,還挺能攢嘛?怎么,想偷偷摸摸修煉,咸魚翻身?”他身后的幾個跟班也發(fā)出哄笑聲,眼神同樣不善地掃視著韓墨羽。
韓墨羽的心臟猛地一沉,如同墜入冰窟。他幾乎是本能地攥緊了拳頭,將那三顆珍貴的靈砂死死扣在掌心!粗糙的砂礫硌著皮肉,帶來清晰的刺痛感。一股巨大的憤怒和屈辱猛地沖上頭頂,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拳頭,手臂的肌肉瞬間繃緊,青筋在單薄的皮膚下隱隱跳動。他猛地抬起頭,目光如同受傷的孤狼,帶著血絲,迎上王魁那雙充滿惡意和戲謔的眼睛。
反抗?
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。但下一瞬,趙虎那張刻薄猙獰的臉、百煉谷中少年扭曲的斷腿、監(jiān)工們冰冷的皮鞭、以及那句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“弱肉強食”,瞬間化作冰冷的鐵鏈,狠狠勒緊了他幾乎要爆發(fā)的沖動!
他看到了王魁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,看到了對方粗壯手臂上虬結(jié)的肌肉,感受到了對方身后那幾個跟班散發(fā)出的兇狠氣息。自己呢?丹田靈力因克扣而枯竭,身體因連日的苦役而疲憊不堪,唯一的武器是那把豁了口的柴刀,還靠在墻邊!反抗,結(jié)果會是什么?是像地上那個少年一樣被打得遍體鱗傷?還是像百煉谷那個倒霉蛋一樣被踢斷腿骨,扔進廢人坑?
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間澆滅了他心頭剛剛?cè)计鸬膽嵟鹧?。攥緊的拳頭,因為極致的壓抑而劇烈地顫抖著,指關(guān)節(jié)發(fā)出輕微的噼啪聲,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剛剛結(jié)痂的傷口,鮮血混著泥污,從指縫間緩緩滲出,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草墊上,暈開一小片暗紅。
他死死咬住下唇,嘗到了濃烈的鐵銹味。喉嚨里堵得發(fā)慌,仿佛塞滿了滾燙的砂石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最終,在那雙如同毒蛇般緊盯著他的三角眼注視下,在那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壓迫下,他極其緩慢地、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強行壓彎的枯枝,一點一點地松開了緊攥的拳頭。
掌心攤開,三顆沾染著他鮮血和汗水的、微弱渾濁的靈砂,靜靜地躺在那里,在昏暗的油燈光下,散發(fā)著卑微而絕望的光。
“嘖,這才像話嘛!”王魁得意地獰笑一聲,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毫不客氣地一把將韓墨羽掌心的三顆靈砂連同那點劣質(zhì)油紙一起抓了過去!粗糙的手指刮過韓墨羽掌心的傷口,帶來一陣鉆心的疼痛。
“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覺悟!”王魁將靈砂在掌心掂了掂,隨手丟給旁邊一個跟班,如同丟棄幾粒無用的石子。他俯下身,那張帶著疤痕的橫肉臉幾乎湊到韓墨羽的鼻尖,噴吐著濃烈的口臭和劣質(zhì)煙草味,聲音壓得極低,卻帶著刻骨的惡意:“記住嘍,在這雜役處,是龍你得盤著,是虎你得臥著!尤其是你這種五行廢柴,連給老子提鞋都不配!你的東西,老子想拿就拿,看你不順眼,揍你也是白揍!懂?”
話音未落,一只穿著硬底草鞋、沾滿泥污的大腳,毫無預(yù)兆地、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,狠狠踹在韓墨羽的肩窩!chapter_()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