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楓望著他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這個趙勝,比他想象的要精明得多。
水力鍛錘的成功,讓鐵匠鋪的生產能力再上一個臺階?,F(xiàn)在他們每天可以穩(wěn)定產出三把優(yōu)質腰刀,遠超韓徹的預期。
但林楓并不滿足。他開始嘗試更復雜的工藝——制作弩機。
強弩是大明軍隊的制式裝備,但其核心部件弩機制作極其復雜,需要經驗豐富的工匠憑借“手感”耗時多日才能完成一個。林楓要做的,是利用水力實現(xiàn)標準化生產。
他先將一副完整的弩機分解成懸刀(扳機)、鉤心、牛(阻鐵)等十幾個核心零件,并為每個零件制作了標準的金屬模具。利用水力鍛錘進行初加工后,再由工匠進行精細打磨,確保每個零件都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。
然而,最關鍵的組裝環(huán)節(jié),卻卡住了所有人。這些精密零件之間需要嚴絲合縫,差之毫厘,弩機便無法正常擊發(fā),甚至直接損壞。這向來是老師傅的不傳之秘。
就在眾人一籌莫展時,林楓搬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“木頭架子”。
“林兄弟,這是……”王鐵柱圍著這個由硬木制成、上面布滿各種奇特凹槽、卡榫和幾個可轉動小木輪的物件,疑惑地問道。
“這叫‘夾具’?!绷謼髂闷鹨粋€打磨好的弩機懸刀零件,將其精準地放入夾具上一個對應的凹槽中。凹槽兩側的卡榫自動將其限制在正確位置。接著,他輕輕扳動旁邊一個帶偏心凸起的小木輪,木輪轉動,便將懸刀牢牢地壓緊,紋絲不動。
“看,現(xiàn)在這個懸刀,就被永遠固定在了它該在的地方?!绷謼鹘忉尩?。
隨后,他依次將鉤心、牛等零件放入它們各自專屬的卡槽,并用同樣的方式壓緊。每一個零件在放入時,都被限定了唯一的位置和角度。
“現(xiàn)在,該鉆孔了?!绷謼髂闷鹨话压@,但他沒有直接往零件上鉆,而是將鉆頭伸向夾具上方一個預埋的、閃著金屬光澤的“導向套”中。鉆頭被導向套緊緊束縛,只能垂直向下。
“吱——”鉆頭通過導向套,在下方已經精準定位好的零件上,輕松鉆出了一個孔洞。
“這個孔的位置和深度,每次都會一模一樣?!绷謼髡f道,接著又利用其他幾個導向套,鉆完了所有必要的銷釘孔。
最后,他卸去壓緊機構,將銷釘插入剛鉆好的孔中,一副結構復雜、配合精密的弩機核心,便嚴絲合縫地組裝完成了。整個過程,操作的學徒不需要判斷位置,不需要衡量角度,只需要執(zhí)行“放入、壓緊、鉆孔、插銷”這幾個簡單的動作。
那個從軍器局來的老工匠看得目瞪口呆,他顫抖著拿起組裝好的弩機,反復檢查,嘴里喃喃道:“神器……這是教習神器?。∪绱艘粊?,便是蒙童也能組裝出精良的弩機了!”
林楓笑著搖頭:“這樣才能讓寶貴的工匠,從重復的、低效的勞動中解放出來,去從事更重要的設計和質檢工作?!?/p>
這個名為“夾具”的木頭架子,帶來的是生產理念的根本性變革。工匠們被分成了模具組、初鍛組、精磨組和裝配組,形成了明確的生產流水線。
到了五月底,鐵匠鋪已經提前完成了韓徹的訂單。五十把腰刀、三十支長槍頭、二十張強弩整齊地擺放在倉庫里,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。尤其那二十張強弩,性能高度一致,仿佛是從一個模子里復制出來的。
三日后,韓徹前來驗收,看著這些裝備,久久不語。
拿著強弩摩挲了很久:“林先生,”他終于開口,聲音有些沙啞,“有了這些裝備,我至少能多救下一千個弟兄的性命?!?/p>
他取出一張地契放在桌上:“這是我在西山的一處別院,算是額外的謝禮。若是。。。若是京城守不住,那里或許可以暫避?!?/p>
林楓接過地契,知道這份禮物的分量。這不僅是謝禮,更是一個承諾。
送走韓徹,林楓獨自站在河邊。水力鍛錘仍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著,發(fā)出規(guī)律的轟鳴。這聲音在他聽來,仿佛是新時代的腳步聲。
但他知道,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。水力鍛錘的轟鳴能改變一個鐵匠鋪,卻改變不了這個即將傾覆的王朝。
遠處,暮色中的北京城輪廓模糊,就像這個搖搖欲墜的帝國,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。
山雨,就要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