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禎三年,四月廿七。
西山別院,指揮所。
沙盤上的局勢,如同窗外陰沉的天色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“林先生,建虜大營今日塵頭大起,斥候觀察到他們在大量砍伐林木,正在趕制云梯、楯車,甚至有打造簡易投石機的跡象?!壁w勝指著沙盤上代表建虜大營的黑色區(qū)域,語氣沉重,“看這架勢,最多三五日,必有一場惡戰(zhàn)?!?/p>
林楓沉默地看著沙盤。兩百余建虜主力,若攜帶攻城器械強攻,西山別院現(xiàn)有的防御體系將承受前所未有的壓力。27支燧發(fā)槍,面對潮水般涌來的敵軍,能支撐多久?
就在這時,陳文淵拿著一份燙金的文書,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,臉上帶著憤慨與憂慮。
“東家,朝廷……胡欽差派人送來的。”他將文書遞給林楓。
林楓展開一看,眼神瞬間冰冷。文書中,胡欽差一改上次相對含蓄的態(tài)度,言辭倨傲,直斥林楓“私蓄甲兵,暗藏利器,形同割據(jù)”,責(zé)令其三日內(nèi),必須將“火銃、天雷等一應(yīng)奇技巧器之制法圖譜,并工匠人等,盡數(shù)移交欽差行轅”,由朝廷“統(tǒng)一調(diào)度,以御外侮”。文末更是隱含威脅:“若仍執(zhí)迷不悟,陽奉陰違,本官為江山社稷計,唯有剿撫并用,勿謂言之不預(yù)也!”
“剿撫并用……”林楓冷笑一聲,將文書擲于桌上,“這是最后通牒??磥?,我們這位胡欽差,是等不及了,或者說,他背后的主子,等不及了。”
前有磨刀霍霍的建虜大軍,后有步步緊逼的朝廷欽差。西山別院如同一葉扁舟,同時面臨著驚濤駭浪與暗礁險灘。
“東家,我們怎么辦?”陳文淵憂心忡忡,“若是交出圖譜工匠,無異于自廢武功,日后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??扇羰遣唤?,三日后,只怕……”
“不能交。”林楓斬釘截鐵,“技術(shù)是我們的立身之本,交出去,就是死路一條?!彼钗豢跉?,目光掃過沙盤上的建虜大營和代表欽差方向的標記,腦中飛速權(quán)衡。
“建虜是眼前之患,朝廷是心腹之疾。但眼下,朝廷還不敢,或者說暫時不能,明目張膽地對我們動武。他們更希望不戰(zhàn)而屈人之兵,或者……借刀殺人?!绷謼鞯姆治隼潇o得近乎殘酷,“所以,我們首先要對付的,還是建虜?!?/p>
他看向趙勝:“趙統(tǒng)領(lǐng),防御工事繼續(xù)加固,尤其是正面隘口和所有可能被云梯攀爬的崖壁。將所有庫存的電雷,分出一半,交由王老三,讓他在建虜可能的進攻路線上,尤其是夜間,進行機動布設(shè),我要讓他們每前進一步都提心吊膽!”
“是!”
“鐵柱哥,”林楓又轉(zhuǎn)向王鐵柱,“燧發(fā)槍和彈藥的生產(chǎn)要加快,新的那臺‘水輪發(fā)電機’情況如何?”
王鐵柱臉上露出一絲興奮,但隨即又化為無奈:“林兄弟,那家伙是能轉(zhuǎn),也能生出電來,比那堆瓶瓶罐罐強多了!但是……力道還是太小了,俺感覺,給那鐵盒子(筆記本)充電,還是慢得很。而且,帶動它,瀑布下的水輪都快轉(zhuǎn)冒煙了,嚴重影響咱工坊其他家伙什兒的力氣?!?/p>
“照明呢?我讓你們試著做的那種‘電燈’,有眉目了嗎?”林楓追問。他之前畫了最簡單的白熾燈原理圖,用最細的鐵絲作為燈絲,尋求玻璃或石英密封替代品。
王鐵柱搖搖頭,從懷里掏出幾個奇形怪狀的小物件。一個是細陶土燒制的小管,兩端用融化的水晶(其實是透明度極差的天然石英)勉強封住,里面隱約可見一根斷掉的細鐵絲。另一個則是用薄云母片層層包裹的類似結(jié)構(gòu)。
“試了,林兄弟。這陶管太脆,一燒就裂。水晶倒是耐燒,可咱們找不到通透的,封進去也看不清亮不亮。云母片倒是耐熱,可包不嚴實,那細鐵絲一見氣兒就燒成灰了!根本撐不住你那‘電’的一瞬。”王鐵柱苦惱地說,“沒有你說的那種透明、耐燒又密封的‘玻璃’,這東西,做不成??!”
林楓默然。他知道自己心急了。在這個沒有工業(yè)基礎(chǔ)的時代,即便是最簡單的一個白熾燈泡,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。基礎(chǔ)的材料的匱乏,是比設(shè)計圖紙更難逾越的鴻溝。
“罷了,”林楓擺擺手,“照明之事,暫且放下。維持發(fā)電機運行即可,優(yōu)先保障……格物堂的基本用電。”他最終還是將有限的電力用于維系“知微”的存續(xù)。眼下,穩(wěn)住民心和防御是關(guān)鍵,而“知微”的運算能力,在關(guān)鍵時刻或許能救命。
夜幕降臨,西山別院并未因新發(fā)電機而變得燈火通明,依舊依靠著傳統(tǒng)的火把和油燈照明,只在格物堂深處,有一絲微弱而穩(wěn)定的電流在悄然流淌。這在惶惶的人心中,并未帶來肉眼可見的光明,緊張的氣氛依舊彌漫。
子夜時分,一身露水、手臂上帶著新鮮刮傷的王老三,如同幽靈般潛回了指揮所。
“東家,摸清楚了!”王老三的聲音帶著急促,“建虜果然沒打算死磕正面!他們分兵了!大約還有一百五六十騎留在正面大營虛張聲勢,另外抽調(diào)了約五十名最精銳的白甲兵和弓箭手,由一個分得撥什庫領(lǐng)著,人銜枚(嘴里咬著一根木棍,為了禁聲)馬裹蹄,正在偷偷繞過北面的‘鷹愁澗’,想從后山的‘一線天’摸進來!看樣子,最多明晚子時,就能抵達‘一線天’出口!”
果然來了!繞道后山,直插心臟!這是建虜慣用的戰(zhàn)術(shù),也是西山防御體系相對薄弱的一環(huán)!
林楓眼中寒光一閃。正面佯攻,奇兵突襲。建虜?shù)膽?zhàn)術(shù)并不出奇,但執(zhí)行的都是百戰(zhàn)精銳,極其致命。
“一線天……”林楓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沙盤上那個極其狹窄、兩側(cè)都是懸崖的險要之處,“這里,將是他們的葬身之地!”
風(fēng)雨欲來,殺氣已至。林楓知道,他必須在這雙重壓力下,先狠狠斬斷建虜探出的這只毒爪,用一場無可爭議的勝利,來震懾那隔岸觀火的朝廷欽差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