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琪的身體已日漸康健,從最初倚杖蹣跚、寸步難行,到如今每日能下地行走一兩個時辰,腳步雖仍略顯滯重,卻已顯出幾分往日的從容氣度。太醫(yī)們都說,這簡直是上蒼眷顧。
病榻數(shù)月,仿佛一場漫長的冬眠,而今春意漸回,生機悄然復蘇。
隨著身體好轉,永琪也開始為朝堂之事籌謀。他深知即便自己大限將至之時,也始終未將永璂納入扶持之選。思慮再三,終是為這位嫡子擇定了禮部這個去處。
永璂乃繼后之子,身份尊貴,在朝中僅次于永琪這個孝賢皇后所出的嫡子,卻又性情溫潤,素有文才。而禮部掌管皇室典儀、國家禮制,既需才學,又重出身,于永璂這般溫文爾雅的性子而言,恰如魚入清泉,鳥歸山林,正是禮部最合適的接班人選。
這一安排,亦正合永璂心意。當?shù)弥甯缭敢胧藭r,他心中先是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激動——那是少年初涉政途的熱血與憧憬;可轉瞬之間,憂慮便如薄霧般彌漫開來。
吏部權柄交錯,人事紛繁,宛如蛛網(wǎng)密布,令人望而生畏;戶部終日與銀錢賬冊為伴,看著每日來去匆匆,眉頭不展的蕭風姐夫,他便知其中辛苦;刑部森嚴,兵部鐵血,皆非他所長;工部瑣碎,禮部清貴。
思來想去,倒是禮部最合心意——既不必與官員周旋,陷入權爭漩渦,又無需同銀錢計較,正可一展所長。
于是,永璂懷著一腔赤誠,正式入主禮部辦差。起初尚顯生澀,手足無措,然其勤勉不輟,不過月余,便漸入佳境。每至晚膳過后,他必親赴毓慶宮,向永琪稟報當日所學所思,條理清晰。他總是掐準時辰,一個時辰便起身告辭,不多留一刻,唯恐擾了兄長休養(yǎng)。
這般日復一日,勤謹如初,當十二阿哥在養(yǎng)心殿向乾隆條分縷析地安排好自己十一哥的大婚流程時,乾隆眼中閃過的是驚喜,是欣慰,和一絲擔憂。
因為此刻皇后的病勢甚篤,身體已如殘燭將熄,內務府私下已經(jīng)將棺槨紙錢準備妥當,為防國喪耽擱,乾隆急令十一阿哥迎娶傅恒嫡長女,七公主和九公主也都指了婚事,一個許給了蒙古超勇親王策棱之孫拉旺多爾濟,另一個許給了一等公兆惠之子札蘭泰。
景仁宮
今日因為皇后派人去傳了話,永璂罕見般的晚膳前回到景仁宮,見皇后今日氣色稍霽,甚至在容嬤嬤的攙扶下盯著小廚房做了幾道他素日愛吃的菜,不禁喜上眉梢:“皇額娘,您今日看著氣色好了許多,臉色也紅潤了不少,看來常太醫(yī)的凝香露真乃神藥。”
“當真?”皇后抬手撫了撫鬢角,唇邊浮起一抹溫柔笑意,“本宮今日也覺身子輕快了不少?!被屎蠼o永璂夾了一筷筍絲,“在禮部辦差可還順心?我聽說你每日下差都要去毓慶宮,可有時間進膳?莫要一心撲在差事上,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,更深露重,披風,大氅,手爐……都得讓奴才們備齊了?!?/p>
“是,兒子謹記皇額娘教誨,回去就讓他們去自查?!庇拉D躬身應道,隨即夾了一箸清蒸百合放入繼后碗中,“皇額娘嘗些百合,潤肺安神,對您的咳疾有益。再用些鱸魚莼菜羹,這些日子您病著,人都瘦了,得多補補?!?/p>
“好好好,額娘都用些。”繼后含笑點頭,又輕聲催促,“你也快坐下,菜涼了該傷胃了?!?/p>
一旁的容嬤嬤看著母子情深,眼眶早已濕潤,忍不住哽咽道:“娘娘,奴婢看您是口是心非了,明明笑得嘴都合不攏了。咱們十二爺這般孝順,您的福氣還在后頭呢!”
“容嬤嬤,”永璂轉頭溫聲道,“晚些讓小廚房燉一碗川貝羅漢果,睡前給皇額娘服下,助她安眠?!?/p>
“哎,哎,奴婢這就去吩咐?!比輯邒吣四ㄑ劢?,忙不迭應下。
……
飯后皇后突然來了興致要去消消食,母子二人就在景仁宮閑庭信步,突然皇后站定抬眼凝望著眼前已長高許多的兒子,眉目間依稀可見少年稚氣,身形卻已挺拔如松,心中滿是欣慰,眸光微顫:“永璂……皇額娘當初逼你去和永琪比,是額娘望子成龍心切,執(zhí)念太深……你……可會怪額娘?”
永璂心頭一震,急忙跪地叩首:“皇額娘何出此言!兒子深知,父母之愛子,則為之計深遠。您所做一切,皆為兒子著想,兒子唯有感念,更加勤勉,但愿勤能補拙,怎敢生怨?”
繼后伸手扶他起身,指尖微顫,聲音輕如嘆息:“她……的確將你照顧教導得很好。永璂,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。你要像孝順額娘一樣,孝順你的師父,更要敬重皇阿瑪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