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6章 遠(yuǎn)方的煙與近處的影（第1頁）

落塵鎮(zhèn)昏黃壓抑的天幕下，時間如同摻了沙的濁水，黏稠而緩慢地流淌。阿寧和王浩終于在這片灰白的凍土上扎下了幾縷微弱的根須。捕鼠夾換來的銅板、替人記賬寫字的墨痕、屋后田壟里倔強舒展的幾點新綠，以及鎮(zhèn)上人那聲帶著調(diào)侃的“小機靈鬼”，都像一層薄薄的浮土，暫時掩蓋了他們“外來者”的異樣氣息，也給了他們一絲喘息的空間。

然而，褲袋里那塊琉璃碎片持續(xù)傳來的、溫和卻執(zhí)拗的溫?zé)岵珓?，以及老周頭那句如同詛咒般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箴言——“或許它能帶你找到回家的路……也可能把你推向更深的地方”——卻像深埋地底的暗流，從未停止奔涌。每當(dāng)夜深人靜，阿寧撫摸碎片，感受著那溫?zé)岬牟珓?，一種混雜著渴望與恐懼的悸動便會攫住心臟。歸途？深淵？這枚碎片，是他們唯一的線索，指向那個籠罩在《墟界仙蹤》宏大故事與老周頭沉重背影之下的、真正的“墟界”。

“我們得知道……外面是什么樣子?！币惶彀?，在昏暗的偏屋里，王浩用一塊破布仔細(xì)擦拭著他那副破碎眼鏡的鏡片，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，“周爺爺?shù)墓适隆b遠(yuǎn)，太模糊。我們需要更……實在的信息?！彼痤^，破碎鏡片后的目光如同打磨過的刀鋒，銳利地看向阿寧，“關(guān)于‘仙師’，關(guān)于真正的‘符紋’，關(guān)于……能看懂這碎片上紋路的地方。”

阿寧的心猛地一跳，褲袋里的碎片似乎也感應(yīng)到了王浩話語中的探尋之意，傳來一陣清晰的溫?zé)峒聞??！按蚵?？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
“對?！蓖鹾茖⒉梁玫难坨R重新架上鼻梁，鏡片反射著灶膛里最后一點將熄的火星微光，“鎮(zhèn)上的人……那些走南闖北的貨郎……甚至……那些看起來活得夠久的老人?！彼菔莸氖种笩o意識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劃拉著，“總有人……見過，或者聽過些什么。哪怕只是只言片語。”

生存的根基稍穩(wěn)，探索的觸角便迫不及待地伸向了那被迷霧籠罩的未知。

機會出現(xiàn)在一個塵土格外嗆人的午后。一個風(fēng)塵仆仆、裹著油膩皮襖的貨郎，趕著一頭瘦骨嶙峋、馱著兩個巨大破筐的馱獸，停在了落塵鎮(zhèn)唯一還算熱鬧的街口。破筐里稀稀拉拉地擺著些針頭線腦、劣質(zhì)染料、幾塊看不出顏色的粗布，還有一些曬干的、形態(tài)古怪的草根樹皮。

阿寧和王浩交換了一個眼神，立刻湊了上去。阿寧手里拿著一個用草莖捆扎好的、曬得半干的“苦牙尖”小束（這是他特意留的樣品），王浩則握著他那塊刻滿歪扭字跡的記賬陶片。

“大叔，歇歇腳？”阿寧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，將手里那束灰白色尖端的“苦牙尖”往前遞了遞，“嘗嘗這個？落塵鎮(zhèn)邊上長的，提神！”

貨郎是個滿臉風(fēng)霜、眼珠渾濁卻透著精明的中年人。他瞥了一眼阿寧手里那不起眼的草束，又掃了一眼旁邊沉默的王浩，鼻子里哼了一聲，帶著濃重的異地口音：“‘鬼刺頭’？這破地方也就長這玩意兒了！嚼著扎嘴！還不如我筐里帶的‘煙葉子’！”他拍了拍馱獸背上一個用油紙仔細(xì)包著的小包裹，一股辛辣刺鼻的煙味隱隱透出。

“是是是，比不上大叔您的好東西。”阿寧陪著笑，話鋒一轉(zhuǎn)，“大叔您走的地方多，見識廣！不知道……有沒有見過……或者聽說過……”他頓了頓，壓低了聲音，仿佛在說什么禁忌，“……那種……會飛在天上……手指頭一點就能冒火……的‘仙師’？”

“仙師？”貨郎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瞪，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事情，隨即嗤笑出聲，露出焦黃殘缺的牙齒，“小崽子！老周頭的故事聽多了吧？還仙師？手指頭點火？你當(dāng)是廟里耍把式的？”他搖著頭，灌了一大口腰間皮囊里渾濁刺鼻的劣酒，辛辣的酒氣噴在阿寧臉上，“老子走南闖北十幾年，從‘黑風(fēng)戈壁’到‘瘴癘谷’邊邊，見過最大的‘人物’就是收皮子的商隊管事！還仙師？呸！那都是老輩子人編出來嚇唬小孩的玩意兒！”

他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漬，眼神帶著幾分醉意和更深的不屑：“真要找‘仙’？往南！穿過十萬里‘沉沙原’，趟過‘云夢大澤’，爬到‘墜星山脈’最里頭！傳說那里頭有座‘飛云峰’，高得插到天上去！上面有神仙！可那鬼地方……嘖嘖！”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，眼中閃過一絲貨真價實的恐懼，“進(jìn)去的人骨頭渣子都找不到！風(fēng)沙能把人刮成干尸！大澤里的水鬼能把魂都拖走！還有吃人的荒獸！比房子還大！眼睛跟燈籠似的！你們這樣的小崽子，還沒走到地頭，就得變成路邊一泡屎！”

貨郎的話像一盆冰水，帶著濃重的酒氣和貨真價實的恐懼感，澆在阿寧和王浩頭上。王浩握著陶片的手指微微收緊，指節(jié)有些發(fā)白。阿寧臉上的笑容僵住了，褲袋里的碎片傳來一陣微弱的涼意。

“那……那有沒有……”王浩不甘心，扶了扶眼鏡，聲音帶著一絲堅持，“……有沒有什么地方，能看到……像周爺爺故事里，那種刻在石頭、木頭上的……會發(fā)光的‘符紋’？”

“符紋？”貨郎醉醺醺地瞇著眼，似乎在努力回想，“哦！你說那些鬼畫符啊？有！當(dāng)然有！”他大手一揮，指向鎮(zhèn)子西頭那片巨大的、如同巨獸骸骨般匍匐著的風(fēng)化巖壁，“那破石頭上就有！不知道哪個缺德祖宗刻的！歪七扭八！風(fēng)吹日曬都磨得快沒了！屁用沒有！連個火星子都點不著！”他又灌了一口酒，語氣更加輕蔑，“真要有用，落塵鎮(zhèn)還能是這副鳥不拉屎的鬼樣子？早他娘的發(fā)財了！”

貨郎的話匣子打開，又開始滔滔不絕地抱怨起路上的艱險、商隊的刻薄、貨物的難賣，最后醉醺醺地靠在馱獸身上打起了鼾。

阿寧和王浩站在嗆人的塵土里，看著貨郎那風(fēng)塵仆仆、寫滿世俗艱辛的側(cè)臉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，那些在老周頭故事里叱咤風(fēng)云的“仙師”和“符紋”，在絕大多數(shù)凡俗之人眼中，是何等的縹緲、荒謬，甚至……帶著死亡的詛咒。

幾天后，一個更加渺茫的機會出現(xiàn)。阿寧幫鎮(zhèn)東頭那個瞎了一只眼、據(jù)說年輕時給商隊喂過馬的老光棍劉老頭，把他漏風(fēng)漏雨的破屋頂勉強用枯草和泥巴糊了糊。劉老頭摸索著，哆哆嗦嗦地塞給阿寧一小把干癟的豆子當(dāng)酬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