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8章 破紙上的墨點(diǎn)與心跳（第1頁）

落塵鎮(zhèn)的夜，寒氣如同冰冷的毒蛇，順著土墻的縫隙鉆進(jìn)來，盤踞在偏屋每一個角落。阿寧蜷縮在霉?fàn)€的草堆里，身體凍得微微發(fā)抖，但真正讓他無法安眠的，是腦海中反復(fù)交織的景象——貨郎唾沫橫飛描述的、撕裂望仙坡暮色的青綠流光；老周頭佝僂著腰、摩挲著懷中古卷、投來那沉重如山的最后一眼；以及褲袋深處那塊琉璃碎片，此刻正傳來一陣陣清晰而紊亂的溫?zé)峒聞樱缤粺o形之手撥弄的琴弦，時急時緩，時冷時熱。

歸途？深淵？望仙坡像一個巨大的、散發(fā)著致命誘惑的謎團(tuán)，懸在心頭，壓得他喘不過氣。他下意識地摸向褲袋，指尖傳來的滾燙觸感讓他猛地一縮手，仿佛被灼傷。

“睡不著？”旁邊傳來王浩干澀沙啞的聲音，在死寂的黑暗中異常清晰。他也沒睡。

“嗯。”阿寧悶悶地應(yīng)了一聲，在草堆里翻了個身，面對著王浩模糊的輪廓，“王浩……那望仙坡……我們……真的要去嗎？”老周頭最后那無聲的警告，像冰冷的鎖鏈纏繞著他的沖動。

黑暗中，王浩沉默了片刻。破碎鏡片在窗外透進(jìn)的微弱土黃色天光下，反射著兩點(diǎn)幽冷的微芒。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冷靜和決斷：“去不去，另說。但……我們得知道它在哪里?！?/p>

“知道……在哪里？”阿寧有些茫然。

“對?！蓖鹾频穆曇魯蒯斀罔F，“百里之外……是多遠(yuǎn)？西邊……是哪邊？落塵鎮(zhèn)到望仙坡之間有什么？是戈壁？是山？有水嗎？有路嗎？會遇到什么？”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冷的雨點(diǎn)砸下，“不能靠貨郎一張嘴，也不能靠我們瞎猜。我們需要……地圖?！?/p>

“地圖？”阿寧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大了。這個詞在他們那個世界再平常不過，但在這死氣沉沉的落塵鎮(zhèn)，在這片仿佛被世界遺忘的灰白荒原上，卻顯得如此……奢侈而陌生。

“沒有現(xiàn)成的，就自己畫！”王浩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理性，“貨郎的描述，鎮(zhèn)上其他走過遠(yuǎn)路的人的只言片語，加上……”他頓了頓，似乎在感受著什么，“……我們的方向感?！?/p>

方向感？阿寧愣了一下。自從被拋入這墟界，頭頂永遠(yuǎn)是那令人窒息的昏黃天幕，沒有星辰，沒有明顯的日月軌跡，時間感和方向感早已被這片死寂的荒原攪得稀碎。

“靠感覺？”阿寧的聲音帶著不確定。

“不全是?！蓖鹾圃诤诎抵凶鹕恚髦?，“還記得我們掉下來的地方嗎？鎮(zhèn)東頭那片風(fēng)化的亂石堆。那是原點(diǎn)。老周頭這土屋，在鎮(zhèn)子西邊邊緣……貨郎是從西邊來的，他說望仙坡在落塵鎮(zhèn)西邊百里外……鎮(zhèn)上唯一那條能走馱獸的土路，也是東西向的……”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泥地上劃拉著，仿佛在構(gòu)建一個無形的坐標(biāo)軸，“……還有風(fēng)。落塵鎮(zhèn)的風(fēng)，大部分時候是從西北刮來的，帶著更重的沙塵和腥氣……傍晚的風(fēng)向有時會變……”

阿寧聽著王浩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，也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。王浩在用他那個世界的邏輯和觀察力，在這片混沌的荒原上，試圖錨定方向！

“我們需要紙筆……或者能畫的東西?！蓖鹾频穆曇魩е唤z無奈。

第二天，生存的掙扎依舊。阿寧帶著新做好的幾個捕鼠夾去集市碰運(yùn)氣，王浩則繼續(xù)用他歪扭的字跡幫人記賬寫信，換取微薄的銅板糊口。但兩人的心思，早已不在那幾枚冰冷的金屬碎片上。

傍晚回到土屋，趁著老周頭坐在灶臺邊小馬扎上、背對著他們、如同石雕般沉默地?fù)芘浠覡a的間隙，王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，掃過主屋每一個角落。

終于，他的目光鎖定了墻角一堆被隨意丟棄的、沾滿灰塵和油漬的破紙——那是老周頭說書時用來包油燈的廢紙，或者不知從哪里撿來的、早已模糊不清的舊賬頁。

王浩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屏住呼吸，如同最狡猾的竊賊，極其緩慢、極其無聲地挪過去。灶膛里殘余的冰冷灰燼氣息混合著老周頭身上那股陳舊的草藥味，壓迫得他幾乎窒息。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，從紙堆最底下，極其小心地抽出了一張相對完整、污漬稍少的紙。紙張粗糙發(fā)黃，邊緣破損卷曲，上面還沾著幾點(diǎn)早已干涸發(fā)黑的油污。但這已經(jīng)是他們能找到的、最接近“紙”的東西了！

阿寧緊張地看著，手心全是冷汗。褲袋里的碎片傳來一陣微弱的悸動，仿佛也在為這冒險而緊張。

王浩得手后，迅速退回偏屋的陰影里，如同捧著稀世珍寶。他又從墻角摸出一小截?zé)５哪咎織l——這是他們平時用來在石頭上做記號的。

昏黃的油燈光線吝嗇地透過門縫滲進(jìn)來。王浩盤腿坐在冰冷的泥地上，將那張破紙鋪在膝蓋上。粗糙的紙面摩擦著皮膚。他深吸一口氣，破碎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專注光芒，如同精密儀器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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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拿起炭條。筆尖落在粗糙發(fā)黃的紙面上，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沙沙聲。

第一步，確定原點(diǎn)。炭條在紙面中央偏下的位置，用力戳下一個濃黑的點(diǎn)。極其細(xì)小的炭痕標(biāo)注：“落塵鎮(zhèn)·亂石堆（原點(diǎn)）”。

第二步，構(gòu)建參照。王浩閉上眼，努力回憶著鎮(zhèn)子的布局?？菔莸氖种冈谔摽罩袩o意識地比劃著方向。炭條落下，在原點(diǎn)西側(cè)畫下一個歪斜的小方塊，標(biāo)注：“老周頭土屋”。在方塊東側(cè)，畫下一個更大的、不規(guī)則的圈，標(biāo)注：“集市”。一條歪歪扭扭的、代表主路的粗線，貫穿原點(diǎn)、土屋和集市。

第三步，整合信息。貨郎的話在腦海中回放——“往西……百多里地……一個大土包……”。炭條從代表老周頭土屋的方塊向西延伸，一條長長的、帶著不確定波紋的線延伸出去。在線條盡頭，一個用炭條反復(fù)涂黑、顯得格外突兀的三角形被用力畫下！旁邊，用炭條深深寫下三個字：“望仙坡！”筆跡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，幾乎戳破了脆弱的紙面。

“百里……”王浩喃喃自語，枯瘦的手指沿著那條代表路徑的波紋線，極其緩慢地、以指腹為尺，一遍遍丈量著。他努力回憶著貨郎那瘦骨嶙峋的馱獸速度，回憶著自己在荒原上跋涉時對距離的模糊感受。最終，他在落塵鎮(zhèn)和望仙坡之間那條波紋線的中段，畫下一個小小的叉，旁邊標(biāo)注：“？補(bǔ)給點(diǎn)？水？”。在更靠近望仙坡的一端，他又畫下幾個歪斜的、如同獠牙般的尖角，標(biāo)注：“風(fēng)化巖區(qū)？危險”。

第四步，標(biāo)記風(fēng)險。貨郎驚恐的警告和劉老頭獨(dú)眼中的恐懼再次浮現(xiàn)。王浩在代表望仙坡的黑色三角形周圍，極其用力地畫上幾道如同荊棘般的、放射狀的短促線條！沒有文字標(biāo)注，但那凌厲的筆觸本身，就充滿了無聲的警告！最后，在圖紙邊緣的空白處，他用炭條寫下幾個歪歪扭扭、卻觸目驚心的字：“青綠流光！刺耳破空！甜香？（存疑）”“劉老頭恐懼：白骨峽黑山！”

圖紙完成了。chapter_（）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