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垂眸抿了抿唇,再抬眼時,語氣里添了幾分斟酌:“我仔細查了查,那大福茶樓的茶葉竟是以次充好,連進價都虛高得厲害。依我看,朱掌柜在里頭定然動了手腳,少不了撈了不少好處。”
“我本也沒想太過追究,不過是多問了他兩句,想弄清其中緣由??烧l知他半點不心虛,反倒覺得顏面掛不住,當場就提了要辭工?!?/p>
青桔將茶盞端上來,沈月疏抬手接過,動作自然地轉(zhuǎn)向卓鶴卿,將一杯溫熱的菊花枸杞茶輕輕放在他面前。
這茶是她早先便悄悄吩咐青桔備下的,今日晚膳上,他雖未發(fā)作,但總是有些火氣藏于心中。
若此時再有什么事激得他發(fā)火,怕是難以收場。
先飲些清潤的茶水壓一壓,總歸是好的。
沈月疏輕輕嘆了口氣,聲音軟了些,卻難掩一絲無奈,“我原想著,這事得先跟你商量,再做決斷才穩(wěn)妥??伤灰?,反倒咄咄逼人,故意在一眾店鋪伙計面前擺臉色,明擺著是想讓我難堪,叫我下不來臺?!?/p>
沈月疏抬眼看向卓鶴卿,目光清澈,接著道:“我想著他這招以退為進實在可惡,我若是低三下四地請他留下來免不了以后被他拿捏,丟了您的面子。再者,朱掌柜中飽私囊,他請辭便是自己撞上門來,算不得我們刻薄寡恩。我便準了他的請辭。”
“無妨。”
話音甫落,卓鶴卿微微頷首,隨即端起茶盞淺啜一口,抬眸問道:“今日這茶,怎的是菊花?”
“前幾日翻看書房里的《食療本草》,見載‘杭白菊性甘微寒,能清肝明目’,想到你近日審閱案卷至深夜,燭火映得眼底都生了紅絲,便自作主張給你換了口味,可還入口?”
沈月疏輕撫茶盞,暗暗隱下自己的小心思,將話說得滴水不漏。
“那便依你吧。”
卓鶴卿的語調(diào)波瀾不驚。
這味道,于他而言并無太多好感,但此刻,他卻不愿拂了她的這份情意。
畢竟,她肯如此費心,定是心中對他有份牽掛。
更何況,今日種種,她所承受的,也確實艱難不易。
從沙下午一回府便跟自己稟報了茶樓的事,聽到朱掌柜竟然搬出自己和肖瓊來拿捏沈月疏,一股無名怒火猛地竄起,燒得他心頭發(fā)燥。
自己可以嫌扎手不碰沈月疏這盆仙人掌,但這仙人掌是他的。
旁人敢輕視她分毫,便是觸了他的逆鱗,更別提朱掌柜竟還敢借著他的名頭,想把這盆仙人掌連根踢翻——這般不知天高地厚,被她扎得滿地找牙,本就是活該!
當從沙將沈月疏在大福茶樓的一言一行細細道來時,卓鶴卿心中那股因被冒犯而燃起的怒火便已消了大半。
待到方才那一盞溫熱的菊花茶緩緩入腹,那點殘余的火氣竟似晨霧遇陽般悄無聲息地散盡了。
倒不是那杭菊真有這般奇效,實則是捧著茶盞時,眼前浮現(xiàn)她垂眸翻閱《食療本草》的專注模樣,指間仿佛還殘留著她斟酌水溫時的小心翼翼。
這般想著,心口那處繃緊的硬殼便不由自主地松動開來,漾開一絲難以言喻的溫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