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走驚鵲,星沉臥波。
卓鶴卿推開書房門時,檀木的幽香混著雨后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。
今日本是盼著能早些脫身歸家的,偏在將散未散之際,被一紙急詔宣入宮中。
君臣奏對,耗時良久,待他得以從那重重宮門內(nèi)走出,夜已深沉。
一路疾行,踏著清冷月色趕回府邸,抬頭望時,竟已到了二更天。
他在紫檀木椅上坐下,案上燭火將盡,燈芯蜷曲如垂死的蛾,忽明忽暗地映著桌角一物——竟是一枚香囊。
卓鶴卿怔住,指尖懸在半空片刻,執(zhí)起了那枚香囊。
香囊是淡青色的,緞面繡著一只振翅欲飛的白鶴,針腳細(xì)密,銀線繡的羽翼在燭光下泛著冷冷冷光,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囊而出,直上青云。
流蘇穗子垂落桌沿,被穿堂風(fēng)一拂,輕輕搖曳,在燭光里投下細(xì)長的影,如誰未盡的嘆息。
是沈月疏繡的。他不認(rèn)識她的針腳,但這針腳不是母親的,也不是魏紫蕓的,只能是她繡的。
他的指尖在香囊柔滑的錦緞上輕輕摩挲,那針腳里藏著的細(xì)碎心思,像春日里悄然漫過心尖的溪流,一股暖融融的感覺,從心底緩緩淌了出來。
他的香囊,素來都是母親親手繡制。
從前,魏紫蕓也曾多次給他繡過香囊,那繡品上明艷的紋樣、藏不住的精巧,他怎會讀不懂其中的情意?
可他自始至終,只把她當(dāng)作亡妻的妹妹般照拂,從未有過半分男女間的旖旎心思。
于是,每一次,他都尋著合宜的由頭,將香囊原封不動地退回。
次數(shù)多了,魏紫蕓大約也讀懂了他的疏離,便不再提繡香囊的事。
只是近來,她像是著了魔一般,又換了法子,時常送來各式精致的糕點。
他本想開口婉拒,卻見母親和沈月疏那里,也各有一份同樣的點心,顯然是她費心準(zhǔn)備的“普惠”之物,并非單獨對他格外周全。
這般一來,他便懶得再特意說什么。
魏紫蕓在卓家已有近十載光陰。
她將勤顏照顧得妥妥帖帖,對母親也算盡心,其容貌也算端莊清秀。
然而,十年相伴,在卓鶴卿心中,卻只積淀下一份難以逾越的親情。
自沈月疏踏入卓府之后,魏紫蕓卻像變了個人。
魏紫蕓待他與母親,依舊是一副溫婉謙順的模樣,舉止言行挑不出半分錯處。
可一轉(zhuǎn)臉對上沈月疏,那姿態(tài)便陡然變了。
言語間機(jī)鋒暗藏,明里體貼,暗里卻盡是排擠打壓的手段,失盡了閨閣女子應(yīng)有的敦厚氣度。
一陣穿堂風(fēng)猛地撞開窗欞,案頭書頁嘩啦翻動,白鶴香囊的流蘇劇烈搖晃,玉墜子”?!钡囊宦暱脑诔幣_上。
卓鶴卿如夢初醒,起身去關(guān)窗,透過木欞抬眼望去,臥房的茜紗窗漆黑如墨,那盞慣常亮到三更的燭火,今夜竟早早熄了。
他在外滯留兩宿,沈月疏那兒,怕是早就積下了一層難以言說的怨懟。
母親、陳御醫(yī)、左云峰一直都勸他放下執(zhí)念。
那日烈馬奔襲而來時,她幾乎是憑著本能,不假思索便要擋在他身前——那一瞬的決然,真切地撞入他心口最柔軟之處,比千言萬語更讓他動容。